“小夜啊……”
明熾看著見了底的杯子,向?qū)γ娴脑埔拐UQ邸?br />
“師父,我在。”
云夜手握著泛黃的古籍,認(rèn)真的讀著,頭也沒抬的回道。
聽見云夜的一聲師父,明熾心中一暖。當(dāng)年自己閑著無聊,偷溜去看新收的弟子練武。
都是半大的毛頭小子,被自己捉弄一番自是嘰嘰喳喳叫苦不迭,只有這個小子悶不吭聲的實(shí)在有趣,便暗地教了一套劍法,硬是逼著他叫了自己兩年師父。
后來云夜得知自己是離宗宗主,無論如何都不再開口。
如今,竟然又從他口中聽見了“師父”這個兩個字,怎叫人不心動。
“小夜啊……”
想到當(dāng)年,明熾微微一嘆,年少時總覺得蒼茫天下風(fēng)云在握,如今,再多的風(fēng)云也比不上這一杯茶一壺酒的平淡。
“師父,有事您就說吧……云夜聽著……”云夜從書中抬起頭,暼了一眼空著的酒杯和獨(dú)自搖頭嘆氣的明熾。
“這酒是山上僅存的一壺了,您要還想喝就得自己下山了。”
下山?!
聽見要下山,明熾驚的胡子都快豎了起來,自己打死也不要下山了。
“你執(zhí)書閣不是每隔三日便有弟子上下山么,不能給老頭子我?guī)c(diǎn)嗎?”
離心苑那么枯燥無聊,自己也就只能喝點(diǎn)小酒打發(fā)打發(fā)時間,這群兔崽子,從明聿到明朔,再到云夜云祁,甚至連云煥云景都不愿給自己帶點(diǎn)酒,真是一點(diǎn)孝心都沒有!
“唉,宗主大人,您前年三月喝多了酒大鬧了雞舍,扒光了所有的雞毛,讓我們連吃了五日的雞。”
“去年五月又趁明聿閣主不注意醉了酒偷跑下山,偷窺了村婦洗澡被整個村子的人追殺。
“三個月前,您在離心苑說是喝酒解悶,卻鬧著要飛上霧嶺,四個弟子攔你不住,差點(diǎn)摔下山崖。您說誰還敢給您帶酒啊……”
云夜嘆了口氣,放下書,從茶壺中倒了一杯茶,推向明熾,不顧明熾的吹胡子瞪眼,徑自收起桌上的酒壺酒杯,轉(zhuǎn)身收進(jìn)小壁柜中。
明聿閣主對宗主總是心軟,容得他一鬧再鬧。
“明聿那個混蛋,不是說了不準(zhǔn)泄露嗎?!”
被云夜提起糗事,明熾一跳而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茶杯跳了跳,卻奇怪的絲毫沒有溢出一滴水。
“不準(zhǔn)扶桌子!”
明熾收回手掌,指著面前安坐的云夜怒道。
云夜無奈的收回壓在桌上的手,“宗主請息怒。”
說罷站起身,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
“哼!”
明熾不理會云夜,端起茶一飲而盡,“你的執(zhí)書閣有幾分能耐我還不知嗎?要能躲過不讓你知道還真是奇跡了。”
云夜站在一旁微微笑著,也不說話,宗主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自己靜靜聽著便好。
“管管管!你和明聿管那么嚴(yán),酒也不讓喝,到底我是宗主還是你們是宗主!”
明熾氣的又朝桌子狠狠拍去,空了的白瓷茶杯從桌上彈起,咕嚕轉(zhuǎn)了幾圈,猛的向桌下掉去。
明熾沒想到就拍了下桌,動靜這么大,看著即將粉身碎骨的茶杯,頓時傻了眼。
唉……云夜心中默默嘆了口氣,宗主的脾氣越發(fā)大了,連這無辜牽連人的本事也見長了。
這白瓷杯可是大師梅尋海的孤品,碎了一個可就湊不齊了。
垂立在身前的衣袖輕動,悄然背手在身后,不著痕跡的揮出一抹氣勁,阻止了白瓷杯下落的勢頭。
瓷杯在地板上咕嚕嚕滾了兩圈,終是沒有落得碎碎平安的下場。
見得瓷杯平安落地,明熾一聲冷哼,“哼,沒見得你對我這么上心。”
“宗主管理著諾大的無念山,自是弟子們心中最特別的存在。”
這人年紀(jì)大了,就喜歡被哄著,自己這么說準(zhǔn)沒錯。云夜臉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仿佛自己說的是再真不過的事實(shí)。
“哼!”
活了這么久,真真假假自己還是分的清,太過計(jì)較人生就沒了樂趣了。
不過云夜這孩子總這么云淡風(fēng)輕,若不是這幾年來,自己親眼見他一手建立起這個消息靈通不啻于燕雀樓的執(zhí)書閣,也會以為他只是個溫潤無害,如明朗一般沉浸于古籍藏書中的如玉君子吧。
自己年紀(jì)愈發(fā)大了,有些宗內(nèi)之事總不能一直讓明聿前后忙活,是時候準(zhǔn)備準(zhǔn)備找個接班人,托付無念山了。
云字輩中自己自然是屬意云夜,雖然云夜出身執(zhí)書閣,武藝上不及云祁云煥,甚至可能比不上云景。
但離宗上下三百年,不僅僅是以武立宗,更多的在于一個“藏”字,一個“衍”字。
藏百年風(fēng)華,衍萬代傳承。
而云夜,天資甚高,卻不顯山水,若離宗交到他手上,師父亦會感到欣慰吧……
“云夜啊……”
明熾摸著花白的胡子,看向云夜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云夜瞬間皺了皺眉,每次宗主露出這樣的表情,就意味著有人要遭殃了,可真不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雖然自己有的是辦法讓他打消念頭,可依宗主的性子,不折騰個十天半月,是不會清凈的。
“為師年紀(jì)大了,近五十而知天命了……”
明熾停頓了下,斜著眼瞄了下云夜的反應(yīng),又說道,“一般人到這個時候都該含飴弄孫,享享清福了。想想為師雖然終生未娶,但也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亦是把你們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你們定是不愿看到為師這么大年紀(jì)再操勞吧……”
云夜眼皮跳了跳,都開始倚老賣老了,果然沒什么好事。卻不動聲色的陪明熾演下去,不玩盡興了,宗主今天是不會讓自己安靜的把那本剛到手的海州記看完的吧。
“宗主正值壯年,風(fēng)華正茂……”
“你就不要欺騙為師啦,為師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早就力不從心了……”
明熾擺擺手,裝作虛弱的樣子咳了兩下,扶著桌子坐下。
“看著你們云輩的孩子都長大了,個個風(fēng)姿不凡,武藝卓群,我也是時候卸下重任,交由你們歷練歷練了……”
話語間,云夜從地上拾起剛才滾落的白瓷杯,連著桌上一壺四杯整套收入柜中,拿出一套青瓷素紋的擺在桌上,為明熾重新沏了茶。
世人皆道離宗遠(yuǎn)離江湖是非,隱居在無念山中。但身在江湖,又怎能遠(yuǎn)離是非?從明面上來看,離宗執(zhí)書執(zhí)玉執(zhí)武執(zhí)律四閣,只為修身,不求顯赫,可離宗繁衍了數(shù)百年,若只求修身,又怎能屹立百年不倒。
外界相傳執(zhí)武閣中出奇才,但有多少人知道,這些奇才是從數(shù)千個孩子一次又一次的殘酷相斗相殺中而來?
還有執(zhí)玉閣,又有多少人知道執(zhí)玉閣暗中操控了南秦的大半經(jīng)濟(jì)命脈,從鹽礦至漕運(yùn),從瓷器至米糧,無不有所涉及。若不至此,只憑三百年前的同宗同脈,能使得心高志遠(yuǎn)的秦家人不惜自傷,執(zhí)素玉前來嗎?
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如此離宗,竟被眼前嬉笑怒罵之人說放就放的呢?
明熾自是不知云夜心中的所嘆,兀自打著如意算盤。
“我覺得吧,你云祁師弟太過散漫,再找個這樣的宗主,離宗怕是要被玩壞了;云煥太死板了,要是把無念山搞的和武盟一樣,那得把老祖宗氣死,不行不行……”
“五年前,慧空大師之言,想必師父還記得吧。”
見要點(diǎn)到自己頭上了,云夜連忙打斷明熾,祭出慧空大師的箴言。
無念山的宗主可不是一般人能當(dāng)?shù)模蝗辉趲煾笀?zhí)掌的這么多年間,以明聿、明石、明朗閣主之才,一絲取而代之的心思都沒有動過,可知這是多么吃力不討好的活。
且不論慧空大師“相見相殺”之說,自己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未來如何,連自己都不敢去猜測,又何德何能接下師父守護(hù)了一輩子的無念山呢?
“云夜和秦家的那位少主可是命中相克呢,要是牽扯過多,宗主就不怕云夜毀了無念山?”
云夜笑意盈盈的看著面前自說自話的明熾,雖然不知慧空那個老和尚是真的勘破天機(jī),還是故弄玄虛,至少在這點(diǎn)上,還真是幫了自己大忙。
“哈哈,哈哈……”
明熾尷尬的撓撓頭,當(dāng)年慧空的箴言只有自己知道,連明聿也沒有告訴,就是因?yàn)槊碇f,虛無縹緲,可結(jié)亦可解。
自己雖不信,但又不愿為了一個懵懂少年讓無念山冒此風(fēng)險(xiǎn),才在五年前讓云夜入了執(zhí)書閣。
然而五年來,眼見如此含笑而立的少年步步運(yùn)籌帷幄,建立起如今的“執(zhí)書閣”,怕是宗內(nèi)再也沒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子了吧。只要不入世,守離宗百年基業(yè)應(yīng)是無虞。
“命中自有定數(shù),該躲的總是躲不過。”
明熾故作玄虛的捋了捋胡子,看慧空那老和尚一副高深樣,自己怎么總是學(xué)不像呢。
“再說師父我不是還在么,明聿也容不得你亂來。”
明聿看著一板一眼,苛刻不知變通,但這么些年,被自己壓迫著操持無念山上下,怕是比自己更希望有個人能解救他于水火之中吧……
“云夜已入執(zhí)書閣,歷屆宗主皆是出自執(zhí)武閣,宗主還是不要壞了宗內(nèi)的規(guī)矩才好。”
云夜似笑非笑的看了明熾一眼,轉(zhuǎn)身從矮桌上拿起看了一半的古籍,決心不再理會面前之人。
見云夜又將稱呼改回了“宗主”,明熾識趣的摸摸鼻子,不再多說。
反正離宗上下都是自己說了算不是么,云夜這孩子除了無念山,還能逃到哪去呢。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
滄海變幻,世事難料。
當(dāng)數(shù)年后再有人踏上這無念山的執(zhí)書閣時,卻早已物是人非,蒼黃不可復(fù)。
飄蕩在空氣中的話語仿若就在耳邊,伴著古籍翻動的沙沙聲,低吟輕響,然而那個如蓮如霧,清雅如霜的云夜和經(jīng)歷過大半輩子滄桑的明熾宗主,都已不在原地,尋不著半分蹤跡了……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fèi)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