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極能看到朱由檢的憤怒之色，枯瘦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在他看來，皇帝還要倚重朝臣，一個十六歲的皇帝，難不成要一個人治理這個偌大的國家？
他是從國本之爭過來的四朝老臣，何懼皇帝生氣？
萬歷他都當(dāng)面頂撞，眼前的小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朱由檢自然不能從黃立極的臉上猜到他在想什么，但他心里已經(jīng)認(rèn)定黃立極是閹黨，他這么做，不過還是朋黨之因！
可恨！該殺！
朱由檢心里怒火滔滔，卻又發(fā)作不得，壓著怒意，繃著臉，道：“曹于汴怎么說？”
黃立極道：“這是曹大人與老臣一同參謀的結(jié)果。”
朱由檢臉色鐵青，強(qiáng)行壓著，道：“朕知道了。”
黃立極抬起手，道：“老臣告退。”
朱由檢目送他離開，眼神都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等他一走，朱由檢猛的推倒桌上的奏本，怒聲道：“閹黨！閹黨！閹黨都該死！”
門外的王承恩，李忠等聽得心驚膽戰(zhàn)，對視一眼，都低頭不言。
魏忠賢死后，皇帝越來越憤怒，再也沒有以前的溫文爾雅。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由檢出來，面無表情的道：“傳旨，周清荔調(diào)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負(fù)責(zé)調(diào)查魏忠賢一案，其他人不得插手。”
李忠神色微驚，連忙低頭不語。
王承恩倒是神色如常，躬身道：“是。”
朱由檢說完這一句，轉(zhuǎn)身又回去了。
李忠低著頭，心里卻不平靜。
他不平靜不是因為周清荔的升官，而是皇帝那句‘其他人不得插手’，這表示首輔，曹于汴等人也不能插手，這是皇帝表達(dá)了對首輔，左都御史曹于汴的不信任！
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信號！
周清荔升官，在很多人看來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是必然的事情。
他是新皇帝在潛邸的人，他不升官誰升官？
只是，他突然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還負(fù)責(zé)‘魏忠賢一案’，這就令無數(shù)人心驚了。
‘魏忠賢一案’，其實并沒有定性，新皇之所以下令抓他回京，是因為他在路上豢養(yǎng)亡命之徒，圖謀不軌，其他的并沒有言明。
魏忠賢畏罪自殺，將事情變大，即便如此，‘魏忠賢一案’，還是沒有定語，沒有‘謀逆’之類的后綴，所以不是逆案。
但就是因為不是‘逆案’，其中可操作的空間就大了。
不知道多少人惶恐不安，生怕這個案子擴(kuò)大，牽累到他們。
一時間，周府門前再次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這次來的人，幾乎遍布朝野，不分新黨，閹黨，還是蟄伏的東林，來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為了脫罪，有的是巴結(jié)，有的是為了插一手，有的更是想要主導(dǎo)這個案子！
不管為什么，周清荔陡然間成為朝野的焦點，無數(shù)道目光緊盯著他。
深夜，周家三父子坐在涼亭里，喝著茶，說著朝野的事。
周方看著周老爹，道：“爹，你打算怎么辦？”
周方很擔(dān)心，魏忠賢的勢力本就很大，加上現(xiàn)在閹黨人人自危，周老爹要是一個不好就會落人把柄，被群起而攻。
周清荔神色如常，道：“你說怎么辦？”
周方一怔，迅速回答道：“我以為，先將魏家人抓起來，還有客氏的，詳細(xì)審問，拿到口供，再去請示皇上。”
這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既不會操之過急，讓閹黨恐懼而對周清荔出手，也對新皇帝有個交代。
周清荔轉(zhuǎn)向周正，道：“你怎么看？”
周正也沒想到朱由檢會來這么一手，沉吟著，道：“大哥說的對，不過還不夠，爹還得給皇上準(zhǔn)備更多，他才會滿意。”
“更多？”周清荔看著周正。
周正點頭，道：“新皇上對閹黨已經(jīng)徹底厭棄，這個時候，誰給閹黨說一句好話，甚至是拖延，塞責(zé)這個案子，都會被新皇上記恨，這個時候，立場一定要清晰！”
周清荔默然一陣，道：“你說的更多，指的是什么？”
這里沒有外人，周正直接道：“將閹黨的關(guān)系網(wǎng)給皇上點明，不要寫奏本，是當(dāng)著皇上的面，不止是跳的歡的那些，還有更深入的關(guān)系網(wǎng)，比如內(nèi)監(jiān)，比如那些勛貴公卿，比如朝野重臣……要比我奏本上的多，多的多才行……”
周清荔聽著，若有所思一陣，忽然抬頭看向周正，道：“你是不是有所準(zhǔn)備？”
周正一怔，沒想到周老爹反應(yīng)這么快。
咳嗽一聲，周正道：“我之前做了一些調(diào)查。”
周清荔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給我一份，我背下來，明天去見皇上。”
“好。”周正沒有二話，又囑咐道：“爹，一定要把握分寸，該說，不該說，怎么說，一定要慎重的拿捏……”
“這些還用你教爹。”周方聽著周正絮絮叨叨，翻白眼道。
周清荔沒理會，看著周正道：“你覺得，皇上要對閹黨連根拔起？”
閹黨盤根錯節(jié)，遍布整個大明，皇帝真的想要徹底鏟除閹黨，那整個大明都要抖三抖，影響不可估量。
周正想了想，道：“并不是皇上想不想，而是朝臣，東林的報復(fù)。”
對于閹黨的處置，一個是朱由檢的憤怒，另一個就是東林黨的秋后算賬，魏忠賢一倒，清流勢必會全力反撲，情勢洶涌之下，朱由檢即便想攔都攔不住，何況他根本不想攔。
周清荔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國本之爭，又好似看到了東林黨曾經(jīng)的眾正盈朝，眉頭深深皺起，臉上有一抹憂色。
如果朝局一直是這樣黨爭不斷，斗來斗去，大明哪來的中興？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荔先是去都察院述職，而后前往乾清宮謝恩。
朱由檢先是笑容滿面的勉勵一番，而后就詢問他對‘魏忠賢一案’的想法。
周清荔先是說了魏忠賢的一些罪行，而后就開始說‘結(jié)黨’一事。
不等周清荔說多少，朱由檢臉色忽變，道：“等等，閹黨有這么多人？”
周清荔話頭被打斷，頓了一會兒才道：“若是細(xì)查，怕是更多。”
朱由檢對閹黨一些人是心里有數(shù)的，聽著周清荔的話，轉(zhuǎn)向不遠(yuǎn)處的曹化淳，道：“你說。”
李忠辦事不力，提督東廠的事，還是交給了曹化淳。
曹化淳是宮里老人了，上前一步，道：“回萬歲爺，詔獄里死的人三品以上的大員，從天啟三年到現(xiàn)在，起碼過百，十有九冤，田爾耕作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首罪。周應(yīng)秋任吏部尚書三年，門生故吏不知有多少，奴婢所知怕是有限，他與肅寧公魏良卿是‘蹄膀之交’。崔呈秀逼得顧秉謙，魏廣徽等首輔相繼辭官，可見其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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