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兮敲了敲門，因為外婆沒有新式手環，所以門鎖也是老式的。門內傳來外婆大嗓門的“來了！”然后是快步小跑而來的腳步聲。這一點倒是和葉媽媽如出一轍。

    外婆滿面笑容的打開了門，接過她手中的幾個盒子，一邊慣例埋怨著“回來還帶什么東西”。

    外婆身板挺直，看起來就是個很有精氣神的人，滿頭短發也只是略生花白。

    葉云兮笑嘻嘻的熟練的換鞋進屋，讓外婆在沒有靠背的沙發凳上坐好，自己在她身后給她捏著肩頸，一邊陪她聊著家人近況，聽聽家長里短的事情，有時附和幾句，有時勸解幾句。

    外婆是個非常執拗的人，并不是老來頑固，而是一貫如此。大概這些性格也就是這樣一脈相承下去的吧，葉媽媽也是如此，葉云兮自己……或許也一樣吧。

    外婆的信念帶著濃重的時代特色，其實也算是非常積極向上，反復和葉云兮強調著工作一定要努力上進，女人也一點都不比男人差，想當年她的工作也是做得很優秀的呢。

    老一輩人的信念往往更認同人的社會價值，在他們看來，能夠為集體做貢獻就是個人最大的價值，其他一切，包括家庭和兒女，都要排在后面。

    葉云兮其實不是太明白這樣的奉獻精神，盡管從小到大都在聽。她也猜測著，或許是當年對工作的選擇還沒有現在這么功利，所以普遍而言，大家選擇的工作有更大概率符合自己的心意？

    但畢竟未曾經歷，她也很難想象這樣的價值觀的由來，但她能夠感覺到這些對媽媽以及對自己的成長過程和信念形成的影響。

    因為葉媽媽也是一個盡力奉獻于工作的人，盡管她也盡力照顧著女兒，但在葉云兮的少年時光里，她曾長久的暗自埋怨過媽媽奉獻給工作的時間精力遠比給她的多。

    每天晚上回來，她面對的都是媽媽一身疲憊的樣子，以及在學生那里耗盡了精力和耐心，對她越發嚴厲、容不得半點做錯的態度。

    所以她也從來未曾真心相信過媽媽反復和她訴說的“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樣的工作，哪怕開始你不喜歡，你也要學會愛上工作，快樂工作。”

    她不覺得媽媽的工作是快樂的，也不覺得作為一個竭盡全力奉獻于工作的人的家人有多快樂。

    只是她從來都不敢說，因為所有人都和她說：“你媽媽一個人帶你很辛苦，你一定要好好孝順她、報答她啊！”

    她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狼心狗肺，不知感恩吧。

    她知道媽媽為了撫養她很辛苦，但她依然很渴望更多一點的愛和陪伴，想要媽媽溫和的笑臉，不帶責備的態度。

    好像誰都沒有錯。

    “可是好像所有人都覺得媽媽更正確，那么，可能錯的是我？又或者，錯的是拋棄我們的爸爸？”葉云兮這樣覺得。

    她走了一會兒神，外婆絮絮叨叨的說著，沒有注意到她有沒有說話。

    外婆說著舊事，就又提到了葉云兮的幼年：“你那個狠心的爸和惡毒的奶奶，看見不是孫子就翻臉了，他們把你關小黑屋里，拿針扎你的手指縫……后來你得了肺炎，他們就把你丟在醫院就走了，虧得熟人告訴我，我才把你抱回來……”

    這些葉云兮都已經聽過無數遍了，從小到大，一遍又一遍的在耳邊播放，早已變成了記憶中無可辯駁的部分，她也早沒有什么情緒，一邊隨意的附和著外婆的憤憤不平，一邊繼續給外婆捶捶背。嗯，肩背果然還是有點僵硬呢……

    葉云兮回想著自己曾經回溯過的黑暗，她小時候的記憶幾乎沒什么殘余，連小學的事情都記得的很少，回溯中的幼年是完全沒有記憶的，但她也不敢問媽媽，因為媽媽一提到就有種刻骨哀切散發出來。

    但外婆所說的，又總顯得戲劇化了些，但大約還是有基本的真實性吧？她默默地想著。

    她趁著這話題多問了幾句自己幼年的重大事件都發生在幾歲的時候，結果外婆也記得不甚清楚，總之，大約不超過兩周歲吧？她默默算了算，總結了一下，也就不再多問，輕巧帶偏了外婆的話題。

    據說嬰幼兒不同時期的情感需求差別很大，但這樣模糊的時間線，大概也判斷不出自己幼年心理創傷的具體形成情況了。

    聊天聊到近黃昏，外婆就去廚房準備晚飯菜了。

    葉云兮也跟著溜到廚房觀摩了一下外婆準備了什么好吃的，從廚房那堆新鮮食材就看得出來，外婆肯定是在接到她要來的消息之后就去過菜場了。

    她于是就在旁邊熟稔的給外婆打下手，洗菜、刷碗、遞材料、拿鍋蓋，探著頭學外婆燒菜的步驟，大聲問著這個調料要放多少，那個食材為什么要這時候加，聽著外婆開心的傳授經驗，一邊記筆記，一邊聞著熟悉的香味，再光明正大的嘗一口菜。

    滿滿的都是家的味道。

    葉云兮在外婆家度過了整個童年，中學才跟隨媽媽去了寧城。媽媽從小就沒學過做菜，是葉云兮去寧城之后，才照著菜譜自學起來，硬是憑著一股“烹飪機做的菜沒有感情”的執著，學會了不少菜。

    也因為如此，媽媽的菜口味和外婆的菜完全不同，于葉云兮而言，外婆做的菜才是家的味道。

    外婆年紀漸漸大了，雖然身體依然硬朗，動作也依然利索，但眼睛有點花，耳朵有點背，嗓門也格外的大，味覺也不似從前靈敏，糖鹽都放的格外的多。

    葉云兮看著外婆往紅燒魚身上傾倒了一層糖，又倒了一大灘老抽，如此想著。

    外婆還是一如既往的節儉，鍋蓋壞了，就拿個粗鋼絲扣上，葉云兮也忍不住碎碎念了幾句：“這樣會燙到手的呀”，想著下次給她偷偷換掉。

    但這其實是個需要分工合作的活兒，葉云兮上次就曾和媽媽配合著，一個人吸引住外婆的注意力，另一個偷偷拿了壞掉的東西丟出去，還不能丟樓下，會被外婆再撿回去，這也是過往的經驗教訓。

    外婆又在水池邊認真的刮干凈鍋里的剩粥，為了不浪費一粒米，她邊邊角角的反復刮了五分鐘，葉云兮在旁邊默默看著，哭笑不得，不知道該佩服她的節儉，還是應該感慨老人就是時間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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