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父把筷子往桌上一擱，啪的一聲，提高了音量道：“我可是和三姑說好了，三姑說是挑了好人家，明兒你給我收拾齊整了，可別給我丟人！”
吳靜吃飯的動作停住了，卻依然低著頭，一動不動。
吳父哼了一聲，只當女兒屈服了，便準備起身去添一碗粥。
吳靜卻緩緩抬起頭來，死死地咬著下唇，看向父親的眼睛，然后她張口，一字一頓的說：“我、不、去。”
吳父把手上端著的空碗“砰”的砸在桌上，大怒道：“你說不去就不去？反了你了？這家還輪不到你做主！你明兒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吳靜咬著牙，努力告訴自己不能退縮，退縮就真的完了。她試圖條理清晰的辯解道：“我……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這幾年自己拿獎學金養活自己！我還有一年就能工作了，你給我付的學費，我以后都會攢夠了還給你！我可以不欠你的！”
吳父忽然越發暴怒起來，他一邊高高揚起巴掌，一邊咆哮道：“你欠我的多了！”便欲往女兒臉上揮去。
吳靜本能的閉上眼睛抱著頭，幾滴淚水將要滑出眼眶，卻又被她自己強行忍住。
吳父的巴掌卻沒有落下。
她顫抖著睜開一條縫望去，卻見男人咬牙切齒的收回了手：“要不是明兒還要你去相親，不能給你打破相了，我今兒就非得好好讓你吃點苦頭！”
吳父喘著粗氣，恨恨的看著女兒，宛如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不然你奶奶臨死還非央著我供你念書，我不答應她就不肯閉眼，你當老子愿意傾家蕩產的供你去城里讀什么狗屁大學？
“老子這么多年，就為了你這個喪門星，媳婦沒了！名聲壞了！賺點錢都供你上那狗屁學了！別說大姑娘，寡婦都看不上我！到頭來你特么跟我說你不欠我的？你特么欠我多了！我跟你說，你一輩子都還不清！一輩子你都別想拋開這家，飛到城里當鳳凰！”
吳父發泄完怒火，轉身大步走開，只留下依然抱著頭縮成一團的吳靜。
吳靜的顫抖慢慢平復，放下手，眼淚終于還是泉涌出來。
她腦中還回蕩著父親的咆哮，眼神絕望，喃喃自語道：“我……我真的還不清了嗎……”
風中隱隱飄來了煙味，過了好一會兒，吳父才帶著一身煙味回到桌邊，黝黑皮膚遮住了微微發紅的眼眶，冷漠的說：“哭夠了？哭夠了就趕緊把飯吃了，半夜餓醒了可沒人給你做飯！”
男人說罷便撈起自己的空碗，大步到廚房去添了碗粥，吃的更快了，宛如吃的是敵人血肉般。
吳靜也神情空茫的端起碗，機械的往嘴里填著，然后再機械的起身、收桌子、洗碗。
鄉村里大多早睡早起，直到吳父重重關上自己房門，再沒動靜了，吳靜才縮到自己床上，抱著膝蓋，蜷成一團，怔怔的發呆。
她慢慢找回了思路，想起了自己決定回家來面對家人的決心，此刻卻又覺得分外可笑，她忽然隱隱約約的想起上周末程玄衣的一切話，恍然自語道：“我果然還是太過高估自己的勇氣了嗎？爹這一頓吼，我就退縮了嗎？不，不行……我不要去相親，我不要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小山村了，被人戳著脊梁骨叫災星，不行……”
吳靜驀然起身下床，小跑到父親房門前，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鼓起勇氣拍了拍門。
吳父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來：“有屁快放！老子不像你游手好閑的，老子明早還要下地干活的！”
吳靜鼓起勇氣說著：“我……明天我不……”
房門豁然打開了，吳靜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面前站著的吳父喝道：“說什么呢！跟蚊子哼似的，哪個聽得清！”
吳靜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剛才那點勇氣似乎又消失不見了，小聲答道：“我……我是說……我明早想去看看娘和奶奶。”
吳父嫌棄的揮了揮手讓她走開，一邊關門一邊說：“你哪次回來不都是先去看她們？死人就是比活人吃香！去吧去吧！”
吳靜略微松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房門又“砰”的一聲大響在她眼前關上了。
她默默回到自己房間，嘆了口氣，又埋怨著自己：“怎么還是這么怕爹呢！這樣子還怎么說！唉，算了，明早先去看看娘和奶奶吧。”
她微微露出一個有幾分溫暖又有幾分凄涼的笑容，蜷縮在床上，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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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
清晨，天色微明，吳靜驟然被“砰砰”拍門的聲音嚇醒，門口傳來吳父的喊聲：“起來了！你還想懶到什么時候去！”
吳靜匆忙應了一聲，趕緊爬起來，換了身平日在學校穿的漂亮裙子，打開房門出去。
她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去洗漱，不經意瞥見門邊上已經放了個籃子，籃子里擺了些新鮮的瓜果祭品，剛洗過的水珠都還未干，而廚房里的米香味已經飄散出來。
她愣了愣，吳父正好從廚房端著盤子走出來，喝道：“發什么愣呢！洗臉去啊！”又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喝斥道，“去上墳穿這么花，懂不懂規矩！我看你說不想去相親，倒是巴不得急著嫁出去了啊？”
吳靜聽著相親這事兒還沒過去，咬著唇，暗想著：“我就在墳上待著不回來，我就不信你能拉人到墳上去給我相親！”
沉默的早飯吃完，也不顧吳父還在數落她穿的太花，吳靜便逃也似的拎起籃子快步出門了。
她家距離墳地不算太遠，但也得走半小時的山路才能到。
吳靜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娘和奶奶的墳頭，先把竹籃放遠些，徒手清理了一下墳頭亂草，再把籃子里的瓜果祭品分了兩份，在兩人的墓碑前仔細擺好，才在墓碑前蹲下，用手指摩挲著墓碑上的字和相片，喃喃道：“娘，我又來看你了。”
相片看著只是個編著麻花辮的大姑娘，容顏秀美，笑容中帶著幾分羞澀，若不是這份笑容，倒是和吳靜看著極為相似。
吳靜眼神溫柔的看了一會兒，又轉頭去擦了擦奶奶的墓碑，奶奶墓碑上的相片是個笑得一臉皺紋的老太太，眉眼里都透著慈和。
吳靜看著她們的相片，無聲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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