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80.

    那一晚，葉子洋并沒有訝異徐薇為什么遲遲不送便當進來，她甚至已經(jīng)忘記徐薇給她去買便當了。葉子洋心知肚明自己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實在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醫(yī)院里，便立刻辦好了出院手續(xù)。

    鄧夢伊很擔心葉子洋出院了一旦發(fā)病就無法及時治療，可葉子洋心意已決，鄧夢伊只好唯命是從。況且葉子洋已經(jīng)活不久了，鄧夢伊都會實現(xiàn)她的愿望，盡管這個愿望有多離譜。

    鄧夢伊花了很長時間才欣然接受自己的媽媽將不久于世的事實，她有時候也責怪她媽媽為什么不早點告訴她。

    葉子洋說：“我怕我告訴你了，你會很擔心。我不想看見你憂心忡忡的模樣，你每天只要快快樂樂的，我也就滿足了。我本以為堅持化療手術(shù)和藥物治療，癌癥什么的都會痊愈，沒想到是我天真了。我天真地以為自己患絕癥了這事能瞞住你，可我卻輸給了時光和現(xiàn)實。”

    沒想到葉子洋到如此關(guān)頭了還在為鄧夢伊考慮，可見葉子洋對鄧夢伊的關(guān)愛極深。或許這是作為一個母親最本能的反應(yīng)，但無論如何，鄧夢伊不會再讓葉子洋受這般痛苦了。

    鄧夢伊想著要讓自己的爸爸來看望自己的媽媽，說到底曾經(jīng)老夫老妻一場，這個看望也于情于理。可鄧夢伊也明白葉子洋對鄧野的仇恨感，但盡管如此，鄧夢伊還是要斗膽提議。

    鄧夢伊冒昧地問葉子洋：“媽，你看啊，爸現(xiàn)在住北京，要不要我把你得病了的事告訴爸……”

    鄧夢伊沒說完話就已經(jīng)因為看到葉子洋黑臉而收斂了，看來葉子洋是不大愿意被鄧野知道她快死了的事。

    葉子洋一臉不悅地說：“夢伊啊，你到現(xiàn)在還稱呼他為爸啊……都十二年過去了，你是有多相信你爸呢……你爸他出軌了，是他先不要我們的，我希望你也能盡快放下他，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了。”

    會不會覺得很可笑？真正沒放下鄧野是葉子洋吧。這十二年來，一直掛在葉子洋嘴上的人不正是葉子洋此時此刻對鄧夢伊說的這個她憎恨的人。

    ……

    某天早上，是一個多云的天氣。本該湛藍得一干二凈的天空被烏云渲染得變得沉重，本該溫柔得如同處子的陽光在微微冷風中變得壓抑，本該喧囂得宛如人間天堂的城市在死寂的空氣感染下變得郁悶起來。

    鄧夢伊和葉子洋走在公園的林蔭小道上，這對母女嘻嘻哈哈地聊著天，聊得不可開交。

    葉子洋向來很關(guān)心鄧夢伊的感情生活。她問鄧夢伊：“夢伊，你在北京有處對象嗎？”

    鄧夢伊連自己以前處過羅爾杰都沒告訴葉子洋，更別提馮諾可了。其實鄧夢伊是挺想把馮諾可告訴葉子洋的，可她轉(zhuǎn)念一想，要是被葉子洋知道馮諾可，那葉子洋一定會叫鄧夢伊帶馮諾可過來的。馮諾可現(xiàn)在工作忙，他已經(jīng)極力地說服鄧夢伊向公司請假了，鄧夢伊可不想再勞累馮諾可。

    可鄧夢伊如果不告訴葉子洋實話又于心不忍，畢竟葉子洋在這個世上已經(jīng)沒多少時間了。葉子洋那么關(guān)心鄧夢伊的感情生活，要是被葉子洋知道鄧夢伊還沒有處對象，葉子洋怕會留下遺憾的。在一番內(nèi)心的糾結(jié)下，鄧夢伊還是決定告訴葉子洋實話吧。

    鄧夢伊說：“媽，有哦。他叫馮諾可，是一家公司的藝術(shù)總監(jiān)，他不僅是我男朋友，同時也是我的上司。”

    葉子洋一聽就高興了，她還傻傻地擔心著鄧夢伊不會處對象呢，看來是她多慮了。也對啊，像鄧夢伊這樣膚白貌美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沒男人喜歡呢，雖然在葉子洋的眼中，鄧夢伊的美跟徐薇比還是略差一籌。

    葉子洋爽朗地笑了兩聲，說：“哈哈，聽到夢伊有男朋友我就高興，你是不是最近才交的，什么時候交的就無關(guān)緊要了，我很好奇他為人怎么樣，你能不能帶他來見媽。”

    鄧夢伊早就料到葉子洋會這么說，可馮諾可現(xiàn)在在忙一個大工程可沒時間過來了。鄧夢伊深表抱歉，說：“媽，對不起，公司有事，諾可他……支不開身呀。”

    果然啊，在這個世上存活著的人們都是身不由己的。葉子洋不怪鄧夢伊，但葉子洋依然很好奇馮諾可和鄧夢伊之間的感情生活。

    葉子洋一臉平淡地問鄧夢伊：“夢伊，那你跟媽說說，你跟那個諾……諾可過得怎么樣啊？”

    在鄧夢伊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道極為少見的幸福的微笑。她說：“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他很照顧我，他會關(guān)心我，我很喜歡他。”

    葉子洋到底也是鄧夢伊的母親，自從她被鄧野甩了，她就變得不再相信男人。所以葉子洋一直把“不要輕易相信愛情”這種觀念強加在鄧夢伊身上，那時的葉子洋并沒意會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內(nèi)涵。這也難怪鄧夢伊在趙一寧第一次透露——她暗戀顧凱時對愛情的無比排斥了。

    葉子洋緊緊抓起徐薇的手，說：“夢伊啊，不要總是讓自己喜歡一個人……愛情嘛，是要彼此喜歡才能幸福地長久下去。”

    鄧夢伊清楚這都是葉子洋對愛情的片面之詞，她打十二歲起就經(jīng)常聽她媽媽給愛情做極端的判斷。鄧夢伊長大了，她慢慢地有了成熟的思想，她也慢慢地懷疑葉子洋對愛情的種種說法的權(quán)威性。但葉子洋作為自己的媽媽，更何況她媽媽已經(jīng)活不長久了，她沒好意思反駁她媽媽的觀點。

    鄧夢伊說：“我知道啦，媽。”

    葉子洋也不想再對鄧夢伊給愛情下一個極端的定論，鄧夢伊如今長大了對愛情有了自己的看法，盡管葉子洋說再多的關(guān)于真愛的話題都會被鄧夢伊當兒戲話吧。真正的愛情不是別人說什么是什么，只有體會到了才知道真愛是什么。

    不過比起關(guān)心鄧夢伊的感情生活，葉子洋更關(guān)心的還是鄧夢伊跟徐薇之間的友誼。鄧夢伊回來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了，讓葉子洋感到詭異的是——這一個星期來，徐薇并沒有再找過自己。葉子洋看得出來，不是徐薇不想見葉子洋，而是徐薇躲避著鄧夢伊。徐薇為什么要躲鄧夢伊，怕是徐薇跟鄧夢伊的友誼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變故。

    葉子洋特別喜歡徐薇這個人，不單單是徐薇有兩個月對葉子洋的陪伴，還有徐薇把葉子洋當自己的媽媽看待。徐薇的善良很感動葉子洋，葉子洋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跟徐薇分離。在葉子洋的認知里，徐薇比鄧夢伊更成熟一些。鄧夢伊對這個社會還認識不夠，還一直以為社會是和諧的。可事實并不是如此，真正的社會就像沙場一樣令人提心吊膽。

    葉子洋害怕自己走了，留鄧夢伊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會被別人欺負，要是鄧夢伊有徐薇陪著，就算鄧夢伊被欺負了也會有徐薇出面吧。所以葉子洋更關(guān)心鄧夢伊跟徐薇的友情。

    ……

    葉子洋跟鄧夢伊走累了，坐在公園里一棵香樟樹下的石椅上歇息聊天。葉子洋問鄧夢伊：“夢伊，媽最近很奇怪一件事？”

    鄧夢伊說：“什么事呢？”

    葉子洋說：“自從你回來了，徐薇就很少來見我了，她看起來不是不想見我了，而是在躲著你。她為什么要躲你啊，你跟徐薇是不是感情破裂了？”

    鄧夢伊很意外，沒想到這個細節(jié)也能被自己的媽媽察覺到。鄧夢伊本來想著只要葉子洋不談及這件事，她就盡量不跟葉子洋提及徐薇。可葉子洋自己先把這細節(jié)察覺到了，鄧夢伊能有什么辦法呢。

    鄧夢伊當然不會跟葉子洋說——我跟徐薇絕交了，因為鄧夢伊知道葉子洋很喜歡徐薇。鄧夢伊不會讓葉子洋因為自己跟徐薇鬧僵了而困惑，只好跟葉子洋撒謊說：“媽，您哪來的想象力啊，我怎么可能會和徐薇鬧僵呢，她只是工作忙而已。對，她就是工作忙，所以沒空來我們家做客。”

    葉子洋早會料到鄧夢伊會這么說了，她自然有后招。她說：“你看啊，你來上海有一段時間了，都沒好好答謝徐薇，她可是有兩個月陪我聊天陪我玩啊，你約徐薇今晚來我們家吃飯吧。你別跟我說她晚上也要上班啊。”

    “呃……這個……我……”鄧夢伊難堪了。

    沒想到葉子洋對鄧夢伊這么再三逼迫，看來比起鄧夢伊跟馮諾可的愛情，葉子洋更關(guān)心鄧夢伊跟徐薇的友情呢。鄧夢伊知道如果再這樣騙葉子洋下去，她也會不好意思的。再說了，葉子洋作為自己的媽媽，也不應(yīng)該對這種事情不知道。鄧夢伊決定還是告訴葉子洋事實吧。

    鄧夢伊臉色沉悶下去了，支支吾吾地說：“媽，對不起啊，我騙了你……正如你所想一樣，我和徐薇絕交了，我們現(xiàn)在在冷戰(zhàn)中，我也實在拉不下臉約她來我家。”

    葉子洋不怪鄧夢伊，做朋友的難免有磕磕碰碰的，但真正的朋友無論走再遠，他們回到的終點都是彼此的身邊。葉子洋不會強迫鄧夢伊馬上跟徐薇和好，就算和好了，那也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的和好是打從心底的原諒彼此，而不是在一個將死之人面前敷衍了事。

    葉子洋抬著手掃去落在鄧夢伊左肩上的樹葉，輕笑著說：“夢伊，你放心吧，我不會強迫你馬上和徐薇和好……你們應(yīng)該是有什么磕碰吧，朋友嘛，多多少少會有矛盾的嘛……我也不好奇到底是什么磕碰，但媽要奉勸你一句——像徐薇這樣的真心朋友很少了，你要珍惜啊。”

    鄧夢伊當然不會原諒徐薇這個賤人，誰叫徐薇明目張膽地跟自己搶馮諾可。正如鄧夢伊所認為的，她不會和賤人做朋友。但鄧夢伊知道分寸，她會敷衍葉子洋的。

    鄧夢伊說：“媽，您放心吧，我會跟徐薇講和的，我跟她做朋友有十幾年了，突然就絕交冷戰(zhàn)了也不夠義氣。”

    葉子洋聽到鄧夢伊這個答復(fù)很滿意，到底是葉子洋怕自己走了沒人再照顧?quán)噳粢涟伞Ｈ~子洋對徐薇真的很看好，葉子洋希望徐薇能實現(xiàn)她向自己許下的諾言——我一定會好好照顧?quán)噳粢恋摹?br />
    鄧夢伊心里總是說不會和徐薇講和，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否認這個觀點，在她手機的通訊錄里依然保留著徐薇的電話。她內(nèi)心想的是快點跟徐薇劃清界限，但她每次選中通訊錄里“徐薇”后手指停留在“刪除”鍵都一陣遲疑，最后她還不是把這件事完全拋在腦后了。她內(nèi)心想的總是和行動格格不入，這未免有些滑稽。

    ……

    與此同時，徐薇一個人在家。她趴在自己臥室里的床上，手里拿著她的手機。她打開通訊錄，找到了“鄧夢伊”。她選中“鄧夢伊”，手指停留在“刪除”鍵許久。

    最后她嘆了嘆氣，把手機隨意一丟。她躺在床上，目光迷離地看著天花板，說：“唉，今天又下不了手，明天吧。”

    真心朋友就算走盡萬水千山、走到天涯海角，最后的終點也必然是彼此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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