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三十三秒。

    姜喬的手扶著門把猶豫著，還是咬一咬牙，推門而入。

    即便是站在門口，都能看到戲臺上向外僨張的耀眼的紅光，跳動著如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照在姜喬的瞳孔里。大廳里空落落的，這是一場特意為孟然和江離準備的演出，臺上的紅光照亮了大廳里所有的角落。

    “你們怎么進來了？”孟然驚訝地轉過身。

    “那是你姐姐嗎？”姜喬快步走到他身旁，指著臺上的某一點輕聲問道。

    “誰？我姐姐？”孟然順著姜喬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解地瞪大眼睛：“在哪里？我姐姐在哪里？”

    在孟然的眼里，姜喬指的方向空無一人。

    “你也看不到嗎？就在那？就在那？”姜喬著急地比劃著，明明就在咫尺，卻就是看不見。

    “紅蓮？紅蓮，我是阿齊啊。”齊團長突然站起身朝臺上喊去。

    臺上的演員和奏樂者，紛紛停下了動作，一時間大廳里安靜地連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神經病，不演了，搞什么嘛。”不知是誰喊了這么一句，臺上的演員紛紛棄演，離開了舞臺。

    整個演出大廳，只剩下齊團長，孟然，姜喬，江離，毛大新五人。

    姜喬眼中的紅光漸漸消散，紅光中的那個纖纖背影也變得模糊不清，她著急地喊道：“紅蓮，紅蓮你現身啊，你讓大家看看你啊，你弟弟來了。。。你的家人來了。”

    “別喊了，他們是看不到的，因為，這場戲是演給女人看的，給那些被所謂的家困住的女人看的。”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在姜喬的耳邊響起，就像是戀人間的耳鬢廝磨，輕柔的語氣卻讓姜喬毛骨悚然。

    “紅蓮？紅蓮？是不是你在和我說話？”姜喬環顧著身邊：“你別走！江離～”

    仿佛是回應著姜喬的呼喚，江離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往舞臺的方向撒去，奇怪的是，密閉的大廳里明明沒有風，但那抹熠熠奪目的粉末像是有生命一般，凝聚成一個虛無的形態——披著閃亮鱗片的巨龍，以優雅的姿態在半空中盤旋著，

    巨龍劃過一道道虹影，突然以決然之姿碎成漫天星辰散落人間，熾烈的星點毫無征兆地僨張開來，原本灰暗的大廳頓時亮如白晝，一片越來越清澈的白光中，層層薄而纖細的霞影次第浮現。紅色的光影綺麗地舒卷，狂亂地流動，極速地變換著形狀，無數的生命爭先恐后地在光影中肆意地扭動著身體，在這輝煌的舞臺上暢快淋漓地跳起壯麗的輪舞。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巨變驚住了，只有姜喬很淡定，因為這就是她眼中的《烈女傳》。

    孟然死死地盯著臺上，那披著重重疊疊深緋裙褂的姿影如洛陽牡丹般艷麗妖嬈，雖然只是個側面剪影，但卻奇異地和記憶中那張溫柔的笑臉重合。

    “紅蓮，紅蓮我是阿齊啊。”一旁的齊團長突然不顧一切地要往臺上沖，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姿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遠在天邊。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戲臺的邊緣時，紅光大盛，火舌如驚濤駭浪般向他鋪天蓋地地襲來，一只手及時抓住他的衣袖。孟然一個踉蹌連連后退，他回頭一看，是那個叫江離的男人。

    “你別拉著我，我要去找紅蓮。”齊團長急道，一股股熱浪向他們撲來，熱氣使得戲臺上的一切都變的模糊不清，紅蓮若隱若現地出現在熱浪的后面，但身影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這場戲已經到了高潮，即將謝幕

    “這都是幻影，是紅蓮的執著留下的，你一上去就會破壞了這幻影，就別想再看到紅蓮了。”江離不怒自威。

    “那怎么辦？”齊團長喃喃道，江離強大的氣場使得他漸漸冷靜下來。

    “姐，我是小弟啊。”一個身影慢慢靠近戲臺。

    姜喬就在江離附近，他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正要說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身影，僵硬地朝戲臺走去，連忙伸手去攔，卻遲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孟然走進了紅光的包圍。

    紅光中的孟然一個踉蹌，彎下腰蜷縮著，似乎非常痛苦。

    “姐，爸媽死了那么久了，你放下吧。”孟然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這么長時間，你以為母親都沒去戲班子里看過你，其實她常常去偷偷看你演出，你走了之后，母親經常以淚洗面，是因為我。。。因為我。。。所以她才留在父親身邊，但她是愛你的。”

    “胡說，她不愛我，她只愛她的家，那個沒有我的家。”一個嘶啞如金屬摩擦的聲音從紅光里傳出來，朦朧中那個綽約的身姿還跳著舞步，沉浸在激昂的戲中。

    “不，她愛你，勝過愛我，愛父親，甚至是她自己。”孟然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聲音隱忍而微微顫抖：“你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嗎？是母親殺了父親，就在我面前，一刀劃破他的喉嚨，鮮血灑了我一臉。”

    說到這，孟然突然直起身子，艱難地向紅光深處的身影走去：“呵呵，母親還想殺我，如果不是隔壁的奶奶救了我，也許我現在也和你一樣了。這么長時間了，我不知道應該對你是什么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姜喬的錯覺，雖然那緋衣身影對孟然的話充耳不聞，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戲中，但那熾熱的紅影不知道從何時起竟慢慢地黯淡平靜了下來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母親在殺我前說了什么，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她到底說了什么。直到今天我來見你，見我最后的家人，我終于想明白了：她在說，我們來世再做一家人。我們的家沒有放棄你，母親一直在保護你啊，姐姐。”

    紅光大盛，像一朵終于綻放的紅蓮，舞動著花肢，瘋狂地向四處舒展開來，一股熱風吹得現場每一個人臉頰通紅，雖然沒有聲音，但姜喬就是知道，這是紅蓮在哀嚎。沉淀在她心里滿滿的恨終于釋放出來了。

    “那是什么？”

    姜喬懷疑自己的眼花了，隨著紅光愈來愈盛，一具具男女肢體不全的殘骸急速掠過眼前，這些遺骨多到不計可數，在面前鋪陳開來。

    這哪里還是人間，說是阿鼻地獄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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