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二八大洗、除塵,日頭到頂,吃罷晌午飯,家家戶戶的炤屋頂仍飄著白煙。
便是在燒水洗身,今年還未下雪,雖不是冷得刺骨,冬日洗澡仍瑟瑟發(fā)抖,這才選正中午,氣溫最高之時。
蘇木姐妹先洗好,在園中晾曬頭發(fā)。木梳輕輕梳理,原本枯草般發(fā)黃,如今已是平貼整齊,黑黝黝如絲帶般。
吳大娘端來一個小碗,里頭放了白花花的大米,米上插著針。
姐妹倆驚恐的看向她,瑟縮了身子,這是用作打耳洞的?看到這般架勢,二人早先買耳環(huán)時的豪氣散得一干二凈。
蘇葉咽了咽口水,“姥,要不算了吧!”
蘇木也不住點(diǎn)頭,沒麻藥,用針直接戳,會死過去的!
“不怕,跟螞蟻咬一下般。”吳大娘并不氣餒,躍躍欲試。
這時,吳氏也洗完出來,她正用布巾包著頭發(fā),鼓勵兩個女兒,“我像你們那么大的時候,就是用米粒和針穿的,姥手快,感覺不到痛。”
“真的?”蘇木試探問道。
“真的!”吳大娘信誓旦旦,“大葉兒先來。”
蘇葉忙搖頭,她仍害怕得緊。
蘇大娘便拿起米粒,看向蘇木。這讓蘇木想起了一篇童話,狼外婆。
她便做那個勇敢的小紅帽吧!
端坐院中,旁是怯生生的蘇葉和瞪大眼、好奇的虎子。
吳大娘粘了一顆米粒在她耳垂上反復(fù)輾磨,癢癢的、刺刺的,陽光曬得暖洋洋,她不由得閉起眼。
片刻,聽得耳旁問道:“可有感覺?”
她不敢動,便緊著身子回答:“沒。”
只聽得蘇葉一聲驚呼,蘇木張開眼,“咋啦?”
吳大娘笑道:“摸摸耳朵。”
這是好了?她忙捏耳垂,是光滑的水滴狀,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木兒,疼嗎?”蘇葉盯著她的耳垂,巴巴問道。
“你瞧她像疼的樣子嗎?”吳大娘說著轉(zhuǎn)向另一只耳朵,以米粒摩挲。
不多時,兩只耳朵都穿好。
虎子勤快搬來銅鏡,置于蘇木面前。
見鏡中人兒峨眉彎彎,目若清泓。一頭青絲烏黑發(fā)亮,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耳垂上一粒水滴狀的銀耳釘在陽光下閃著亮光。
好看!
娘幾個都稱贊,蘇葉心中的怯意散去大半,由著吳大娘動作。
只是她不敢閉眼,瞪得銅鈴般,眼神不住往耳畔動作的手瞟去。吳大娘拿起針,她便抖個不停,自然不好下手。
吳氏將她頭攬在懷里,看不見針,雖忐忑,懼意卻少了,吳大娘才得以動作。
等真正穿好耳洞,帶上耳釘,二人皆松了口氣,另一只便順利多了。
姐妹倆站在院中,亭亭玉立,儼然吾家有女初成長的嬌態(tài)。
這時,院兒門有響動,是吳大爺和吳三兒回來了。
坡上還有一點(diǎn)活計,三個男人早早去收尾。發(fā)現(xiàn)靠山一側(cè)籬笆破了個洞,不曉得是有人使壞,還是山里的野物作惡。
吃罷飯,三人去荷塘挖泥補(bǔ)牢籬笆,也就一盞茶功夫便回來,只是不見蘇世澤。
二人臉色不太好,娘幾個自然瞧見了。
吳氏朝老爹身后看看,問道:“出啥事了?木兒她爹呢?”
吳大爺面上閃過一絲憂愁,看向蘇木,“你爺回來了。”
蘇大爺?昨兒還瞧見,今兒不是該往郡城去了,照往年已是晚了幾日,怎么半天就回來了?
“你太爺和三房一家都回來了...”吳大爺繼續(xù)道。
啥?
這會兒幾人都驚得張大嘴,那個在郡城當(dāng)官的蘇三爺,一家子都回來了?
照時間算來,兩撥人是在半道遇上的。幾年來,從不回鄉(xiāng)三房,今年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拖家?guī)Э诨貋恚ㄊ浅隽耸裁词?..
蘇木腦子轉(zhuǎn)得飛快,那么一家六七口人,住哪兒?
蘇二爺在山另一頭,出入不便,趕集還要爬坡上坎,且屋子沒有蘇大爺?shù)膶挸āH绱丝磥恚率侵坏寐涮K大爺那處。
只是,蘇世澤被叫去,不會將主意打到自家吧!她決不允許!
臨近夜幕,蘇世澤才回來。
一家人都用過飯了,坐在炤屋的飯?zhí)茫净稹⑧竟献印]有往日的熱鬧,氣氛沉悶,各想各的,只嗑瓜子清脆的聲響。
冬日里,黑得快。院子已是漆黑一片,聽得門口有響動,吳氏點(diǎn)了燈出去迎。
炤屋的門簾被掀開,一股涼風(fēng)吹進(jìn)來。
夫婦倆一前一后進(jìn)門,蘇世澤搓搓手,低著頭,同樣沉悶。
蘇葉忙起身去炤屋,鍋里頭還留了飯菜,她端著出來,“爹,先吃飯。”
蘇世澤看了大女兒一眼,悶聲道:“嗯!吃過了。”
“酸筍炒雞內(nèi)臟,香著呢!爹嘗嘗,還有煨了一天的雞湯,外頭冷,喝點(diǎn)暖和暖和。”
蘇木上前攙著老爹往飯桌去。
蘇世澤不好拂了女兒好意,肚子也確實(shí)空嘮嘮的,便端著碗扒了兩口。
雞內(nèi)臟和泡筍、辣子爆炒,當(dāng)真好吃,雞湯濃郁,喝上一口渾身都舒坦,他心里淤塞也好了不少。
“爹,爺他們說啥了?”蘇木試探問道。
蘇世澤嘆了口氣,“你爺啥話沒有,你太爺和三爺?shù)故堑沽艘幌挛缈嗨匐y做,每日都要銀子打點(diǎn),開銷大,要看人眼色行事。逢年過節(jié)送禮是一筆大開銷,今年拿不出銀子,這才回鄉(xiāng)避難。年過出,再回郡城。”
“就這些?”
三房一家心思極深,眼見自家日子過得最好,他們能容得下?
蘇世澤喝了兩口雞湯,繼續(xù)道:“你三爺和三奶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上回筍子之事,他們也是被逼無奈,并不是存心要我蹲大獄,要你娘幾個籌錢。三伯官職卑微,還不是上頭人說啥就是啥,否則一家子都要遭殃!”
蘇木冷哼,“如此,便不顧咱家死活?若不是銀子籌齊,爹怕是還在大獄蹲著!抹兩把眼淚,這事兒就算了?看在同姓蘇的份上,咱沒追究。可也不能讓人巴著吸血、啃骨!”
“唉!”蘇世澤嘆口氣,不再說話。
事關(guān)蘇家,其他人更不敢吭聲。
一室的寂靜,只炭盆里木炭燃燒發(fā)出輕微的“砰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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