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李密與顧明玉相對而坐，夫妻二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卻也都沉默不開口。

    顧明玉看了一眼李顯郁郁的臉色，心里暗暗嘆氣，轉身撩開一線簾子，看了看已經漸漸人煙稀少的官道。

    方才離開長安時，李密讓馬車停下，站在城門前看了許久沒有說話，滿眼悵惘，想來也是想著此去南海，路途遙遠，長路遙遙，現在朝中局勢如此，只怕他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而長安是李氏皇族的根基，他怕是難以再回來了。

    顧明玉離開長安自然也是難過的，父親與二叔二嬸留在了長安，大姐已經隨崔五郎去了博陵，一家人分作天南地北，團聚也是個遙遠的夢了。

    她心里沉甸甸的，靠在馬車壁上望著外邊，也沒有太多心思安慰李顯。

    聽著馬車里悄無聲息，坐在外邊馬車轅上的林嬤嬤與婢女燕紅互望了一眼，目光里滿是擔心。

    李密慢慢收回思緒，回過神來時看見的是顧明玉倚在馬車壁上閉上眼睛已經睡了，車窗上的織錦流蘇簾子正隨著馬車前行微微搖晃，帶進來陣陣冷意。

    李密皺了皺眉，想要叫醒她，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解了自己的大氅要給她蓋上，卻聽馬車外燕紅道：“殿下，王妃，前面就是延平驛。”

    顧明玉醒了過來，正看見李密沒來得及收回的手，愣了一下：“殿下……”

    李密一時尷尬不已，輕咳了一聲：“走吧，下去用飯。”

    反手將那大氅給自己披上了，狀若無事地撩開簾子出去了。

    顧明玉疑惑地看著他，卻也沒有多說什么，跟著他出了馬車去。

    驛站的干糧自然是難以下咽的，雖然已經特意弄了些蔬果來，卻還是因為條件太過簡陋，只能勉強果腹，好在李密不是個挑剔的人，曾經跟著大軍西北練兵的人，對食物要求不算太高，顧明玉雖然覺得不好吃，但也沒有開口，夫妻兩安靜地用著飯。

    已經有很久沒有一起這樣用飯了，自從顧明月的事之后，他們便再不似新婚之時，再不曾有過太多親密。李密往往因為宮中朝中事務繁多，留在了宮中用飯，便是回府也是匆匆忙忙，甚少留在府里，而顧明玉自與李密說了明白之后，將自己關在房中好幾日，再出來便如同換了一個人，決口不提從前的事，每日打點府里中饋，又幫著太后管著宮中的事，也沒有從前那些小兒女的情意了。

    就這樣度過了這些時候，夫妻二人看著依舊是相敬如賓，但身邊的人卻是再明白不過，他們之間怕是都有了心結。

    林嬤嬤是著急的，她眼瞧著小夫妻鬧了別扭，原本想著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哪有小兩口不拌拌嘴，爭幾句的，可后來越發瞧著不對，李密身份貴重，府里又是沒有通房妾室，難免在這上面遲鈍些，可是顧明玉竟然也丟開手去，就這樣冷冷淡淡各自過各自的了，這可怎么好。

    她原本想勸和幾句，也趁著李密在府里的時候，讓廚里準備了糕點宵夜，說服顧明玉送過去，也算是放軟了態度求個和，可顧明玉一聽便笑了。

    “嬤嬤，夫妻是要長長久久一輩子的，他若是不明白我的心思，便是面上和和氣氣的也是無用的，說不得還會有下次，下下次，難道我要一輩子忍著委屈就為了臉面過日子？”

    顧明玉說完，讓人把那糕點都端下去賞了人，也不讓林嬤嬤再提這個。

    再之后便是宮中巨變突起，人人的命運都在浮浮沉沉，也就沒有心思在思量這個。

    可是到了眼下，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顯王還是帶著王妃一道去了南海郡，沒有了那些是是非非，小兩口不是該更加親近更加依賴才對嗎？怎么會還是這樣！

    顧明玉沒有察覺到林嬤嬤的懊惱，她慢條斯理地用了飯，吩咐婢女打了水來梳洗一番，才好整以暇看著李密：“殿下，是接著趕路還是歇一歇？”

    李密看著她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知為什么有點挫敗感，皺著眉頭：“走吧，日落之前還要趕到豐梁住下。”

    顧明玉答應了一聲，起身帶著婢女往馬車去，一路走著還不忘吩咐燕紅將早先在王府里未看完的話本子取了來，用來打發馬車上無聊的光陰。

    李密自然也是聽到了，直皺眉頭，難道這女人就真的當自己不存在了！寧可看話本子也不愿意與自己說幾句話。

    他不是不知道顧明玉心里的心結，只是那件事他不愿想起，更不愿提起！

    顧明月死的事是宮中的小宦告訴他的，那時宮中還亂著，太后在太極殿召見群臣，宮中婢仆沒有吩咐不敢輕舉妄動，顧明月的尸首就擺在那間偏僻的殿室里無人理會。

    小宦見他神色復雜，低聲問道：“殿下，要不要先讓人收拾起來，那樣放在那里總不好看。”他是想著殿里死了的那個畢竟是顯王妃的姐姐，或許顯王會念及這個不想讓她被丟在那里。

    李密卻是心里沉甸甸的，他并不傻，當初只因為對顧明月的處境憐惜，繼而覺得她是個柔弱可憐的女人，一時被蒙蔽了，才會想著要出手幫幫她，但顧明玉的傷心與壓抑讓他驚訝，之后的決絕更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待到他真的冷靜下來思量時，卻也發現自己錯了，顧明月未必就真的柔弱到需要人幫襯需要人保護，一個被關在青蓮觀那樣偏遠的山中的人，卻又能力在被人看守之下悄然逃出來，還準確地找到了自己名下的莊子上，若說她沒有心機沒有人手，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而他也一直沒有讓人查探過，為什么都是顧家娘子，顧明珠與明玉還有顧青，都決意要將顧明月放在青蓮觀里苦修，不肯讓她回來。

    僅僅是因為嫉恨？那絕不可能。

    到他知道一切的時候，顧明月已經被送到了李裕身邊，再接下來就是這個死訊。

    看著那個小宦，李密最終轉了身：“不必了，等太后娘娘詔諭吩咐吧。”

    他對她并沒有私情，原本的憐惜也因為知道一切早已煙消云散，到這一刻他更多地是擔心顧明玉，被囚在嘉壽殿這些時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也不知道她的身子還受不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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