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林倬和童樂夫婦一起到外邊的大排檔吃夜宵，酒過三巡，林倬跟他們說了自己與溫予離婚的事情。
童樂和云影一時無言。
林倬看他們的表情，明白他們已經知情，甚至一整天都在替他難過。他笑笑，笑出了幾道眼角紋，好似一下老了幾歲。
“沒事，我們是和平分手。沒有吵架，沒有誤會，干干凈凈。”
好一句干干凈凈，聽得童樂夫婦心都抖了。
林倬剛要斟酒，童樂先一步拿起酒瓶，給他倒了一杯。
“她給了我十年，給了我一個兒子，足夠了。我感激她。”林倬說。
“說謊！”云影喊出一句，眼睛紅了。
“真的，不說謊。”林倬沖著云影淡笑，再說一遍，“我很感激她。”
“哥。”童樂和云影同時叫他。
林倬輪番看了他們，還是笑。
很快，一打啤酒喝完了，又叫了半打。云影這回很聽話，滴酒不沾，也沒有阻止他們喝。他們酒量可以，沒有醉，也沒有臉紅，只是看上去很疲憊。
“她叫溫予，我一直都是這樣叫她。她還抱怨過，我叫她的名字，跟叫犯人的語氣一模一樣。我沒有，不是。她是溫家的女兒，可是，她不是溫家給我的女兒。她是我硬搶過來的女人。她要回家，她說她很想念爸爸媽媽。我不可能不同意……”
“你們也有女兒，安兒多好啊，多可愛啊。要是有個男人把安兒從你們身邊搶走十年，失聯十年，你們該有多痛苦？”
“我就是那樣的男人。”
“她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我不要她學，看見她在廚房里面手忙腳亂的樣子，我就心疼。她很任性，很愛哭，情緒特別不穩定，我一點也不覺著煩，真的，好像養了一個女兒，很可愛，很有趣。我要比誰都寵她，慣她，讓她像個孩子一樣快樂，把她養得跟安兒一樣無憂無慮。”
“離婚了，我也沒有像其他沒有女人的男人一樣，變得很糟糕，出門忘記帶錢包，回家懶得做飯，家里亂七八糟，作息不規律，我都沒有。我可以把兩個兒子照顧得很好，我們三個可以過得很好。你們知道他們有多乖，多懂事嗎？放學回家了，兩兄弟一起做功課，一起打掃衛生，又一起做飯，做的都是我喜歡吃的。他們都長高了，哥哥比弟弟高半個頭，太好了……”
“她回家了，我沒有很難受，只是有點不習慣，慢慢就好了……”說到這里，林倬臉色微變，終究紅了雙眼。
童樂一只手扣著林倬的后腦勺，按向自己的肩膀。林倬的額頭抵在童樂的肩膀上，身體好像凍僵似的。童樂深吸一口氣，手輕拍著林倬的后背。
云影手肘抵在桌子上，兩手捂住眼睛，捂住臉。
四周人聲混亂，時間好似放慢了腳步。
期末考試，五個孩子都考出了一個好成績。
除夕夜當天還是像往年一樣大家一起過，很開心。
今年海邊禁止放煙花，孩子們很早以前便發現了一個好地方。離文馨圓兩公里以外的地方有一個舊足球場，周圍既無電線也無建筑物。
林遠他們從后備箱里搬出煙花。云影和童謠在幾個孩子的帶領下來到一道藍色鐵皮大門前。
云影嘆息一聲，道：“可想而知，你們幾個平時有多野，連這種地方都能找到。”
童謠盯著緊閉的大門說：“這是上鎖了是吧？”
“沒有，一撞就開了。”林止轉動起胳膊，和兩個哥哥打了個眼色。
林澤和祁樹一左一右站到林止身邊，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女的往后退。”林止朝她們幾個揮了揮手。
童謠嗤笑一聲，聽兒子的話，拉著云影往后退了幾步。
云影看熱鬧似的笑著說道：“安兒，家家，過來，讓他們撞。”
“不行，我也要上。”林思家說著便走上前與他們站成一排，童遇安也跟著姐姐。
“撞了啊……三，二，一！”
在林止的指揮聲下，五個孩子一起朝大門一撞了過去！
啊！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叫。
誰也沒想到今天的門這么輕易就被撞開了，哐當一聲！五個孩子都撲倒在地上，亂成一窩粥。
幾個大人并排站著瞧著他們，毫不留情地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
“叫你們耍帥，糗了吧！？”
“……”
寬廣無垠的夜空相當黑沉，距離十二點只剩下最后十秒鐘。
兩個女人和幾個孩子站到一旁，懷揣著歡愉的心情等待煙花升空。天氣很冷，說話時，口中呼出的霧氣反而應景。
最后幾秒，林倬他們點燃了煙花。
最初的煙花升空了，釋放出耀眼的火光，而后一發不可遏止的圓形煙花擠滿了夜空，彷佛整個世界都已明亮起來。
童樂往回走，來到云影跟前，云影把他的相機給他。
所有人都仰望天空，眉開目笑。
童樂跑出了一些距離，找好角度，對焦，鏡頭里面——煙花五光十色，老婆很美，女兒笑得最開心，姐姐一家很和美，哥哥一家很溫馨。
咔嚓，新的一年在此定格。
幸福，就在當下。
不久以后，尾聲臨近了。
童遇安來到林倬身前，笑盈盈地問他新年愿望是什么，她要幫他實現。
聞言，大家都看向林倬，似乎都很感興趣。
林倬一只大手蓋在童遇安的發頂上，很實誠地思考了幾秒鐘，而后將視線移到了祁樹臉上。
“我想阿樹從今天起不要叫我叔叔，跟阿澤一樣，叫我爸爸。”林倬說。
最后的煙花在夜空中炸裂。
所有人都屏氣斂息。
巨大的光團膨脹開來——無與倫比的璀璨，如夢似幻的輝煌。
那個瞬間，有個孩子喉嚨一哽。
童遇安微微一笑，走到祁樹身邊，踮起腳尖不知對他說了什么悄悄話。
祁樹抿緊嘴唇，聽了之后眸光流轉，對上林倬溫柔的目光。
云影先開口打破了緊張而期待的靜默氛圍，說：“阿樹，叫吧。”
童樂也說：“阿樹，不怕。”
林遠揉揉祁樹的頭，說：“孩子，這是我哥的新年愿望，你就幫他實現唄。”
童謠說：“他的戶口本上有你的名字，叫吧，合法的。”
林止說：“我伯父是最man的男人。”
林思家說：“我伯父是最善良的男人。”
童遇安說：“我的林叔叔是最可愛的男人。”
祁樹咬緊牙齒，視線移到了林澤臉上。
一瞬間，他們都明白了，林澤的答案最重要。他在問林澤，他可以嗎？
所有人再度屏氣斂息。
林澤說：“哥，他是最好的爸爸。”
話音落下，大家都笑了。
林倬朝祁樹走出幾步，到他跟前站定，兩手捧著他的臉，以愛憐橫溢的目光凝視他的眼睛。
驀然間，祁樹眼睛濕了，嘴巴動了，數秒以后，以低啞卻又真切的聲音，生硬而又富有感情的語氣叫了一聲——
“爸爸。”
林倬笑了，笑著笑著，眼睛紅了。他回答道：“我是。”
祁樹眼神明亮，眸清似水，一滴眼淚從右眼角滑落，落在林倬粗礪的指間。
以此一滴熱淚，就此替代了過往的血淚。
從此，他是有父親的孩子。
童遇安說——我知道你愿意，因為你很喜歡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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