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倬拉開溫予的手，朝她轉(zhuǎn)過身。
夜風(fēng)很涼。林倬剛一平靜的心，在看到溫予疼痛的眼睛的那一刻開始搖晃。
溫予沒有因他的羞辱，悲憤，沒有因他的可怕，回擊。她什么都沒有做。她凝視著林倬，或許承認，或許接受，所以，人平定，淚無聲。
他們站在深秋的小陽臺上面對面地對望著。她在哭。他在心里對她說上千百遍對不起。可是，永遠不夠。由這一分鐘計起他將用盡余生對她說上千萬遍對不起。
而她永遠聽不見。
溫予固然有錯，而林倬有罪。他向她否認過去的一切。他親手將他們的十年變成過錯。
他恐怖至極。
愛也好，恨也罷，他們的回憶死了，未來的一切都形同虛設(shè)。
林倬深知，這一次放手讓她走，這個地方，她將永不踏足。
可能是心存眷戀，他凝視溫予的臉，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溫予沒有走。她答應(yīng)了林澤，明天直接從這里出發(fā)到機場。
林倬到大排檔和唐丫丫喝酒。
凌晨一點的夜市，人還不是很多。
唐丫丫給林倬斟滿一杯酒，說：“怎么？我被殺青了？”
林倬笑一笑，嗯了一聲。
唐丫丫挑了挑眉，試探地問道：“罵走了？”
林倬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回憶片刻，然后點頭笑道：“罵走了。”
唐丫丫傾身靠近林倬，氣息落在他臉上，很認真地對他說：“那我們開始吧。”
林倬不躲閃，只道一句：“我有四個孩子。”
“我知道。”唐丫丫點了點頭，“我年輕，我不想生孩子，我父母喜歡你，我不介意你的過去，我要跟你一起養(yǎng)那四個孩子，因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沒有理由拒絕。”
林倬注視唐丫丫片刻，發(fā)自內(nèi)心地叫她一聲：“好姑娘。”
唐丫丫喜笑顏開，回答：“我是。”
一輛白色寶馬車從沒有燈光照明的一隅開走。
林倬低聲說：“選擇我，你會很苦。”
唐丫丫搖搖頭，虔誠地說：“不苦。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啊。”
林倬真心覺得她是個純粹的孩子。他說：“這是相對的。”
唐丫丫：“嗯？”
林倬說：“真正的幸福，相愛只是前提。我們連前提都沒有。”
唐丫丫停頓片刻，伸手攬住林倬的脖頸，吻上他的嘴唇。
林倬沒有抗拒。
等她吻完，林倬說：“對不起。”
唐丫丫笑，笑出了眼淚，說：“沒事。”
陪林倬喝完三瓶酒，唐丫丫就坐出租車走了。
翌日，周六，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
溫予帶兩個兒子陪母親一同到市里逛了半天。
前段日子，林家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溫母一直沒能好好和兩個外孫聚一聚。到今天要走了，可能是不舍，溫母看見什么好的都要給他們買。
林澤和哥哥不住地婉拒。溫予叫他們別拒絕，這是外婆的心意。
于是，溫予送他們回家的時候，整個后備箱都滿了。
把東西放好以后，溫予又對他們囑咐了好一陣子。說來說去也不過，注意身體啊，有什么需要的就聯(lián)系媽媽，學(xué)習(xí)用功一點，聽話一點等等之類的口頭語。
祁樹聽完就要回房。溫予拉住他，抱了他一會兒。
她知道他是她的大兒子，卻終究無法對他產(chǎn)生與林澤同樣的情感。
她看著祁樹，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和童遇安一樣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她最多只能給予溫和，談不上喜歡，更沒有愛。
她真是個壞女人，可是她的心根本不聽她的指揮。
溫予不知祁樹對她懷揣何種感情。她只能竭力向他制造，她是他母親，而她愛他的錯覺。
祁樹沒有掙扎，等溫予放開了，又看她一眼，就轉(zhuǎn)身回房了。
林澤坐回沙發(fā)上。
今天，林澤一直悶悶不樂，溫予問一句，他答一句，有時甚至假裝聽不見，眼睛也故意不看她。
溫予坐到兒子身旁，正要抱他，林澤挪到沙發(fā)邊上，挨著沙發(fā)扶手，與母親隔開距離。
溫予挪動過去，兩條手臂箍住兒子，深切地注視著他的臉。
林澤沒有抗拒，一直低頭不語，臉上也沒有什么情緒。
溫予在兒子臉上愛憐地深吻了好幾下，然后溫聲對他說：“寶貝，媽媽再坐二十分鐘就要去機場了，你快看看媽媽……”
林澤置若罔聞。
溫予鼻腔一酸，不由道出一句：“你像極了你爸爸。”
這回林澤有反應(yīng)了，他抬眸，往空蕩蕩的樓梯看了一眼。
溫予把臉埋在兒子的肩膀上。
林澤皺起眉頭，說：“你沒有說，對不對？”
林澤正處在變聲期，聲音有些沙啞，并不太好聽，加上這時急切，痛苦，又略帶憤然的語氣，聽起來實在可憐。
溫予不回應(yīng)，擁抱兒子的雙手更緊了一些。
林澤兩腮繃緊，咬得牙齦生疼。他握緊了拳頭，兩眼不離空蕩蕩的樓梯。
十二歲的年紀，最是乖張驕傲，但是又和所有離異家庭的孩子一樣敏感多慮，內(nèi)心深處大抵封纏一份悲哀感，時而染污眼眸。
他可以上樓勸說父親，挽留母親。也可以對身邊的母親說，不要走，就算不一起住，也留在這座城市。
同時，他深知，這一天的走向，將就此決定他們家的結(jié)局。
可是，林澤沒有。他就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被母親擁抱著，等待父親的回應(yīng)。
對父親，他尊重，追隨。父親如何抉擇，自有他的理由。
對母親，他深愛，卻又怨念。他對她有所期待。希望她主動留下。希望她歸還自己一個完整的家。
到了最后，母親離開家里，父親沒有挽留。
道遠日暮。
林澤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剛才溫予和他說再見，親吻他，他始終沒有看母親一眼。
童遇安不知什么時候到了他身旁。
“哥？”童遇安緊張地看著林澤，兩手用力掰開他握得骨節(jié)泛白的拳頭。
“安兒。”林澤驀然把目光挪到了童遇安臉上，“我媽媽還在外面嗎？”
“剛，剛剛開車走。”童遇安有些結(jié)巴。
林澤抿了抿唇，自言自語般說道：“我不想分開。”
童遇安好像給予勇氣一般握緊林澤的手，說：“那就把阿姨追回來。”
林澤霍然立起，飛身出屋。
“林澤！回來！”
也不知道是誰喊得那么兇。
林澤只顧往媽媽離去的方向飛奔。
童遇安回頭一看，只見林倬的身影嗖的一下從自己眼前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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