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河內(nèi)山洪洶涌,遠處仍有轟隆悶響。
盡管逃離了河岸,眾人也不敢在原地久留。
若是山洪持續(xù)不斷,大水怕是會繼續(xù)向上蔓延。
在府衙之人的指揮下,百姓們快速向城內(nèi)逃離。
不管是尋親朋好友,還是隨意找個落腳之地,總之,沂水旁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在這個大雨的深夜,黎城大門四敞大開,城內(nèi)燈火通明,無數(shù)人在其中進進出出,今夜注定不會平靜……
大雨響徹一晚,終是在清晨天亮之時,緩緩減小。
洶涌的山洪雖仍在奔流,但好歹沒有繼續(xù)上漲了,而且就水位情況來看,應(yīng)該是在緩緩消退了。
在城內(nèi)避難的河岸百姓見雨停了,又聽聞山洪退去,沒有絲毫遲疑,立馬起身出城去查看沂水的情況,以及自家的損失情況。
昨夜太黑,山洪來襲時,大家都只是聽到了悶響聲,但是具體的情況被黑暗掩蓋,誰都看不清楚。
沒有親眼見到現(xiàn)場的情況,大家心里都存了一絲希望。
他們不求自家屋里的物件無損,但求能存留部分就行。
然而,當(dāng)大家心急快步趕至沂水時,沿河岸的景象卻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別說是屋內(nèi)的物件了,洪水所過之處,幾乎是只剩下了厚重的泥沙。偶有一塊木板從泥沙中露出,昭示著此處原來或許是有一座房屋。
眾人看著眼前山洪過后的景象,一時間鴉雀無聲,耳邊只有沂水放肆奔流的聲音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有隱隱的低泣聲開始響起,緊接著聲音越來越大,不論男女老少,幾乎是所有人都在抹眼淚。畢竟,他們失去的可是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家啊。一夜之間,什么都沒有了。一時之間,眾人如何能接受。
人們的悲戚,趙武極看在眼里。不過,比起難受來,他倒是更加慶幸。
如此百年難得一遇的山洪,昨夜在黎城沂水突然爆發(fā),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好在是陸琮有先見之明,讓他派人來沂水河岸駐守,否則今日再來看時,如今這些還能哭出聲的百姓,怕是都隨著山洪而走了。
山洪過后,只有財物受損,鮮有人員傷亡。這樣的情況,對他和知州等人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情況了。
想到這里,趙武極只想感恩陸少。若不是陸少提醒他,這次他怕是要遭大難。相反,經(jīng)過昨夜的一系列行動,黎城百姓倶是安然無恙,他在其中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這事要是傳到了京里,不知皇上會不會獎賞于他。
想到自己能有晉升的可能,趙武極神情振奮,心里喜得不行,做事更有干勁。
“趙將軍,這些流離失所的黎城百姓,還需要好好安置,不能放任不管。”這時,同樣忙碌了一晚的陸琮,看到百姓們在河岸邊哭泣的場景,來到趙武極身邊輕聲提醒道。
趙武極聽到陸少的聲音,連忙回過頭來,點頭答是。他已經(jīng)決定了,以后不管陸少說什么,他都不會再有絲毫異議,立馬按照陸少的決策執(zhí)行。
趙武極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陸琮自是看在眼里。昨晚,趙武極雖然不敢反駁于他,但神色之間明顯是不滿的。礙于自己的身份,他不敢有意見,可行動起來,總是拖拖拉拉,不想行動。
將士們見將軍如此,也是依葫蘆畫瓢,有樣學(xué)樣,行動拖拉緩慢。昨晚,若不是吳少珩等人及時趕到營地,證實了沂水的緊急情況,趙武極估計還不大想派人去河岸駐守。
如今山洪真的來了,他倒是知道轉(zhuǎn)了態(tài)度。
陸琮瞥了他一眼,沒有多做計較,只是輕聲提醒道:“我如今是你的副將,千萬別漏了陷。”
“是……”趙武極又想俯身點頭,但他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立馬直起身,擺出一副威武大將的模樣,裝作底氣很足的樣子,悶聲“嗯”了一聲。
不一會兒,身后沒了動靜,趙武極回頭去看,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不見了。他略微松了一口氣。說實話,盡管陸少未及弱冠,可自己在他面前,仍然不敢太過放肆。或許這就是上位者的氣場。
不過,陸少為何突然回來黎城呢?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嗎?趙武極稍有疑惑,不過他略微想了想,也就將其棄之一邊了。畢竟,山洪剛過,沂水仍有隱患存在,且百姓尚未安置,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呢。
從趙武極身邊離開的陸琮,此時正準(zhǔn)備上馬趕回郊外營地去。
想到營地里的曦月,嚴(yán)肅了一整晚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不知她醒了沒有,此時天色尚早,怕是還在安睡。
昨晚吃過藥,以劉仙手的藥方,她身上的病痛應(yīng)該已經(jīng)消除。
若是沒有的話,他倒是要去找劉仙手好好談?wù)劻恕?br />
不過,想起曦月昨晚給他的警告,他心里隱約覺得奇怪。
曦月是如何知道會有山洪來襲的?且就她當(dāng)時讓他去救人的急切模樣看來,倒不像是她的推測,而是她篤定會有山洪到來。
不說她一個閨房女子了,就算是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都不一定能如此肯定。
這其中定有原因!
當(dāng)然,他不會逼問曦月。對他來說,不管其中有什么,只要能確保她安然無事,就已經(jīng)足夠了。
不同于沂水河岸的狼藉和混亂,此時在黎城郊外的營地之內(nèi),林曦月安睡在營帳中。
細雨水低落在營帳頂上,發(fā)出“滴答”聲響。在綿綿雨滴聲中,她緩緩醒來。睜開朦朧的睡眼,看著屋內(nèi)的景象,她一時不清楚自己身處何處。
掙扎著從床上坐起,她看著身下的被褥和屋內(nèi)的布置,仔細回想著昨晚的記憶。
昨夜跳船之后,她隨著眾人一起逃離,然后遇到了援軍,之后去到破廟……
然后呢,她難受皺眉,腦中仍然有些昏沉。
這里是哪里?哥哥和周明他們呢?
身處陌生的環(huán)境,林曦月心里隱約有些不安。
她掀開身上的被褥,正準(zhǔn)備下床之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衣裳被換了。
她臉色陡然一僵,真有些緊張起來。
是誰給她換了衣裳?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經(jīng)過仔細查看,見自己身上沒有奇怪的印子,林曦月的心情這才微微放緩。
她腳踏下地,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看著里面的擺設(shè)和用具,大致能判定自己是在營帳內(nèi)。
昨晚,前來的援軍應(yīng)該是黎城駐軍趙將軍的手下。
她還記得自己險些認(rèn)錯了人,差點把為首的騎馬男子當(dāng)成了陸琮。
林曦月?lián)u頭低笑一聲,還好她當(dāng)時仍存留了一絲理智,沒有直接沖上去喚人。
當(dāng)她收拾好自己,準(zhǔn)備出門時,忽然看到了桌上的瓷碗。
這個瓷碗怎看著有些眼熟呢?
她略微皺眉,走到桌邊,拿起瓷碗。
這是……藥碗?
見著碗底殘留的黑色藥渣,林曦月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了!她記起來了,昨夜她是有喝藥。
至于喂她藥的人是……陸琮!
所以她也沒有認(rèn)錯人,為首騎馬男子就是他。
只是,他的聲音卻又不對啊。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陸琮怎么又成了趙將軍手下的人?
搞不清其中原因,但林曦月敢肯定她昨夜見的人是陸琮。
所以,也就是說,她身上的衣裳,是他給她換的?
想到如此可能的情況,林曦月忍不住紅了臉,不敢多想。
“曦月。”這時,林睿澤的喚聲在外面響起。
是哥哥!她回過神來,立馬快步向外走去。
當(dāng)她掀開帳簾時,就看見哥哥和周明兩人站在外面。
“曦月,好了嗎?”林睿澤上下打量著曦月,確認(rèn)她無事。
林曦月笑著搖頭,“昨晚喝過藥,已是無礙。”
雖腦袋微暈,但是沒有太大的影響。
未免哥哥擔(dān)心,她還是不提起了。
聽到曦月的回答,林睿澤松緩了臉色,道:“無事就好,等下我們就能回家了。”
“嗯。”
想起昨夜的大雨,以及上一世的山洪,林曦月忽然后背一涼,不知沂水的情況如何了,可是有山洪來襲,沂水河岸的百姓又如何了?會不會又像上一世一樣,情況嚴(yán)峻,沿岸的百姓們家破人亡呢?
若情況真如上一世一樣,她怕是原諒不了自己。
畢竟她已經(jīng)清楚知道會有山洪到來,若是她昨晚沒有病倒而沉睡過去,定會將此事告知出去,讓陸琮或是趙將軍去救人,不管他們信不信,只要有所行動,就能挽回部分人的性命。
如今,她只望她想錯了,并未有山洪到來。
林曦月咽了下口水,面色萬分緊張地朝哥哥問道:“哥,昨晚游船都被大水沖走了,沂水的情況很嚴(yán)重嗎?”
她滿含期望地望著哥哥,希望他說出的情況是好的。
然林睿澤還未來得及開口,周明已經(jīng)搶先回答了。
周明一開口,林曦月就沉了臉色。
她只聽他道,“何止是嚴(yán)重,簡直是災(zāi)禍。”
“曦月,你不知啊,昨晚暴發(fā)了山洪。我聽人說啊,如此大的山洪幾乎是百年未有了。”
“山洪所經(jīng)之處,片瓦不留,沿岸的情況,可真的是糟糕透了。”
……
周明不停講述著山洪過后的景象,可林曦月卻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
同上一世一樣,山洪真的突襲了,且毀了無數(shù)黎城百姓的家。
她知道又如何,這一切都沒有改變,改發(fā)生的還是發(fā)生了。
她是未能阻止,還是根本就不能阻止呢?
一時間,林曦月神情頗為悲戚,似經(jīng)歷了大悲之事一般。
她不由得想起陸琮來。
她清楚記得,陸琮是在一次南下途中暴斃而亡的。
陸琮走之前,身體情況雖不是很好,但是也不算太差,怎么可能會突然離世呢?
上輩子,她一直不清楚其中原因,也未曾有仔細了解過。
如今想起來,她真想捶打自己,想再次回到上一世時,仔細弄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如此,在今世,她就能護住他了。
經(jīng)歷了拐賣一案,她一直以為,只要積極應(yīng)對,上一世的難題就能解決。
可此時看來,卻不是如此。
山洪來了,盡管她知道,卻仍然沒有阻擋住。
“不過啊,好在趙將軍及時帶人去了,不然不知會有多少傷亡呢。”周明仍在繼續(xù)說著。
什么?聞此,林曦月猛然回過神來。
“趙將軍帶人去了?什么意思?”她急切問道。那模樣和狀態(tài),讓周明和林睿澤都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激動。
看著哥哥和周明異樣的眼神,林曦月輕咳一聲,稍稍收緩了自己的情緒,解釋道:“昨夜的情況實在是太過可怖,我有些被嚇到了。”
“何止是你被嚇到,昨晚所有人都震驚了。”
“大家眼睜睜看著山洪在自己前面不遠處奔流而過,沖撞了無數(shù)的房屋。”
“傷到人了嗎?”怎么聽周明所說,似乎山洪只是毀了房屋,并未傷到人啊。想到如此可能性,林曦月眼睛都亮了不少。
“人自然是有被傷到的,不過是極少數(shù)。在山洪到來之前,趙將軍就帶人撤離了。真的是好險,若是再遲了些,怕是人都沒了。”周明將昨晚的情況說得十分詳盡,仿佛是親身經(jīng)歷過一般。然實際上,他也是今早聽別人說起的。
確認(rèn)沿岸的百姓無事,沒有出現(xiàn)家破人亡的情況,林曦月心情也放松不少。
說起這位趙將軍,她倒是沒什么印象。
“那這位趙將軍可真是有先見之明。”林曦月不由得感嘆道。
聽了曦月的如此感慨,周明倒是挑了挑眉毛,偷瞄四周幾眼,見無人關(guān)注,輕聲和曦月解釋道:“雖然是趙將軍派出的人,但提出駐守河岸的卻是別人。”
這也就是說有先見之明,并非是趙將軍?
“那人是誰啊?”林曦月倒是頗為好奇。
周明想了想,沒能記起那人的姓名,倒是林睿澤出聲道:“是趙將軍身旁的一名副將,姓王名潤。昨晚,我們在河岸邊遇上的人就是他。”
王潤,河岸邊遇上的人。林曦月瞇眼略微思索,隨即便清楚那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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