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僵持著，就聽內(nèi)室一陣慌亂，一個婆子匆匆地跑出來，“夫人，老爺又，又拉了。”
“不過說了幾句話，怎么又拉了？”太傅夫人一下子站起來，站得太快，她忽然眩暈起來，差點兒沒有跌倒。
“若是夫人沒什么需要，本王這就帶著顧姑娘回宮了，皇帝那里，也離不開她！”梁王站起來要走，話里話外透著一個意思：顧蕊可是給皇上看病的，能來太傅府，已經(jīng)夠給他們家面子了。
太傅夫人焦頭爛額，忙亂中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梁王對顧蕊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跟他走，顧蕊咬咬牙，只好低了頭跟他往外走。
身后卻忽然響起太傅夫人的叫聲，“顧姑娘且留步，我們老爺有話要問你。”
太傅三朝元老，當(dāng)年也是教過梁王殿下的，這點面子他不給，別人會說他薄情寡義的。
于是他就住下，跟著顧蕊又進(jìn)了內(nèi)室。
太傅剛拉過，仆人手腳麻利已經(jīng)給他收拾好了。這會子窗子打開，屋內(nèi)又燃了百合香，倒沒什么異味，只是太傅的面色白如金紙，兩只眼睛都陷進(jìn)去，人瘦得只剩皮包骨頭，跟一具骷髏一樣。
梁王上前溫聲道，“老太傅，學(xué)生來看您老了。”
人家醒了，他就上前示好了。
顧蕊暗暗撇嘴，這個梁王還真會演戲！
先前還暗諷太傅年邁該死，這會子見人家能說話就開始扮好人了。
老太傅喉嚨跟扯風(fēng)箱似的，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只對著顧蕊招手，“讓她過來，你們都出去吧。”
別人還沒什么反應(yīng)，只有梁王反對起來，“老太傅，有什么話，學(xué)生聽不得的嗎？”
那老太傅松弛的眼皮耷拉著，聞聽只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哼唧著，“老夫想問問大夫還有幾日可活，你在跟前聽了，未免傷心難過，我聽著豈不死得更早？”
話說到這份兒上，梁王臉皮再厚也不好待下去了。只得不甘心地和一眾人出了內(nèi)室。
太傅夫人把人往外頭趕，“來人，帶王爺?shù)交◤d喝茶！”
吩咐完下人，她又溫和地解釋，“老爺已是將死之人，他心里明鏡一樣，就是想問問自己還有幾天好活，王爺別沾染上晦氣！”
說完，她又喊著兒子，“你去陪著王爺！”
老太傅兒子一副要走又怕自己父親撐不住的樣子，讓梁王放下了戒備之心，反而拉過他的手，道，“子嵐兄，你在這里也是擔(dān)心，放心，我?guī)淼拇蠓蝾H有些鬼才，說不定就把老太傅治好了呢。你隨我過去歇歇吧。”
老太傅的兒子何子嵐只好陪著他去了花廳。
這里，太傅夫人就立馬叫人關(guān)了正門，厲聲吩咐下人，“守著門，誰來都不能進(jìn)！”
下人轟然應(yīng)是，太傅夫人就進(jìn)了內(nèi)室。
老太傅已是半倚著迎枕坐起來，正瞪著顧蕊看。
顧蕊渾身不自在，只得硬著頭皮解釋，“太傅大人，大黃蕩滌腸胃之力雖猛，然有病則病受。如果炮制煎煮得法，便能蕩滌邪氣而不傷人正氣，雖然有犁庭掃穴之功，卻不至于沖墻倒壁傷人。”
太傅依然沒有說話，進(jìn)來的太傅夫人倒是問起來，“按姑娘說的，大黃該如何炮制服用？”
顧蕊這才松快了些，道，“用酒煮大黃即能行氣，又可活血，還可以排毒降濁，正符合頑固痢疾久積不去，需要通因通用的道理。”
“原來大黃還可以這么用，”太傅夫人心安了許多，“以往都以為大黃是虎狼之藥，不可輕用！”
“眾人皆知大黃有良將之功，而不知大黃亦有良相之能。如果善于炮制大黃，還可以推陳出新，使?jié)峤刀迳叭ザ玻 鳖櫲锖Υ鹪弧?br />
哪知話音剛落，屏風(fēng)后就響起一個聲音，“好一個邪去而正安！”
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乍然響起，顧蕊也分辨不出是誰，一時不敢再說，只朝著屏風(fēng)后頭看去。
就見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一個人來，身穿一件玄色緙絲錦袍，白玉腰帶束著勁瘦的腰身，銀冠束發(fā)，通身上下只有黑白兩色，一出現(xiàn)，就像是一束恣意灑脫的亮光，讓這死氣沉沉的屋子乍然亮堂起來。
顧蕊抬頭看去，那人，眉眼含笑，嘴角上揚(yáng)，精致絕倫的五官，既熟悉又陌生，讓她一時都反應(yīng)不過來了。
“看傻了？”陸凌風(fēng)走到顧蕊面前，離她不到一尺的距離才停下，見她依然嘴巴微張，兩眼呆滯，忍不住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打趣道。
面前的男子，瀟灑倜儻，玉樹臨風(fēng)，笑起來就如九天的神祇下凡一樣。跟以前住在她家里白吃白喝、連診金都付不起還偷摸跑了的男人，是一個人嗎？
顧蕊此刻心里五味雜陳，既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有被人戲弄的不甘，還有擦肩而過的絕望。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眼眶里有酸熱滾燙的液體打轉(zhuǎn)，但她卻倔強(qiáng)地咬牙不讓淚珠滾下來。
憑什么？他不過一個寄居在她家里兩個多月的過客而已，她為何要驚喜，為何要為他落淚，為何要在乎他？
陸凌風(fēng)見顧蕊這個樣子，知道這姑娘心里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也難怪，當(dāng)初他那般絕情地走了，一句話一個字都沒留給她，換做誰也不會一下子原諒他的。
他好想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跟她述說原委，求得她的諒解，可他不能，也不好意思。
這可是太傅府內(nèi)，當(dāng)著一個垂危之人的面，他怎能和心上人相擁而泣？
“咳，咳，”他拿拳頭抵著下巴，干咳一聲，對太傅和太傅夫人道，“顧姑娘曾經(jīng)治好了許多疑難雜癥，不妨一試。”
太傅夫人聽了顧蕊方才那番話，心內(nèi)已經(jīng)活泛了，不由得看向太傅，“老爺?shù)囊馑寄兀俊?br />
“哈哈，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小陸說行就行。”太傅喉嚨里呼嚕呼嚕響著，即使病骨支離，看見陸凌風(fēng)還是忍不住笑。
“太傅，都怪我來得太晚了。”陸凌風(fēng)幾步上前跪在太傅的炕前，“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太傅夫人趕緊就吩咐下人，“就在這里把藥煎出來。”
來的時候，顧蕊就看到了，外室里有個藥柜，還有煎藥的爐子，想必大黃這樣的藥，還是不缺的。
他們說話的功夫，太傅又拉了一次。
顧蕊和陸凌風(fēng)都避到外室。
見陸凌風(fēng)欲言又止，顧蕊不想理他，就順勢坐到熬藥的下人旁，給太傅看著藥。
陸凌風(fēng)無可奈何，現(xiàn)在他可是體會到什么叫“虐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了！
喝過藥，太傅就安睡了。
太傅夫人就把內(nèi)室的門關(guān)上，囑咐陸凌風(fēng)，“你有話就趕緊說吧，我估摸著梁王很快就來催人了。”
顧蕊納悶，這個太傅夫人對陸凌風(fēng)說話就跟對待子侄一般，難道陸凌風(fēng)跟太傅府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是個什么身份？平頭百姓可不能隨意出入太傅府的，就連高高在上的梁王，對太傅也是畢恭畢敬，陸凌風(fēng)跟太傅說話的時候，很是隨意，地位應(yīng)該不低啊。
只是當(dāng)初陸凌風(fēng)一走了之，她現(xiàn)在就算有滿肚子的疑問，也極力憋著，不想跟他說話。
陸凌風(fēng)謝過太傅夫人，知道時間緊迫，只得長話短說，“當(dāng)初離開你家，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眼下沒時間跟你解釋，你且聽我跟你說”
顧蕊一語不發(fā)，心內(nèi)卻氣得要死，什么叫不得已的苦衷？悄沒聲地離開，害她一度幾乎絕望，難道就可以一筆勾銷嗎？
陸凌風(fēng)見她依然不搭理她，只得飛快道，“我知道你爹被梁王給藏起來了，以此要挾你進(jìn)宮給皇上看病，眼下你只管將計就計，其余的交給我就是了。”
話音剛落，顧蕊就飛快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想著，她的事怎么他全都知道？不是讓甲乙給陸三公子捎信的嗎？難道陸三公子又求了陸凌風(fēng)？
等等，不對，陸三公子和陸凌風(fēng)都信陸，這兩人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
腦子里都被問題給塞滿了，顧蕊卻還是不開口問，只是賭氣看著他。
陸凌風(fēng)望著她氣鼓鼓的樣子，又是憐愛又是好笑，卻也只得壓下滿腹柔情蜜意，道，“你放心，你爹，我定能找得到！”
他能找得到？他到底憑什么？
顧蕊狐疑的眼光掃向陸凌風(fēng)，只覺得這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議。
誰能想到自己還能和他再重逢，還是在太傅府里？
顧蕊腦殼都要炸了，但眼下容不得她多想了，門外已經(jīng)傳來梁王和太傅兒子何子嵐的說話聲，兩個人趕緊住了嘴，陸凌風(fēng)站起來，深深地看了顧蕊一眼，輕聲道，“放心，有我呢。”之后就旋身推開內(nèi)室的門，躲到了屏風(fēng)后頭。
梁王就在外頭高聲喊起來，“夫人，本王該帶顧姑娘回宮了。”
太傅夫人掃一眼屏風(fēng)，擦著眼角走了出去，迎上梁王，凄凄道，“讓王爺久等了，也勞煩顧姑娘了。”
梁王朝內(nèi)室張望一眼，遲疑著，“太傅他老人家，睡下了？”
“是，喝了藥之后，精神越發(fā)不濟(jì)了”話還未說完，太傅夫人的眼圈兒又紅了，“我們家老爺，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秋天？”
梁王忙安慰太傅夫人，“夫人放心，顧姑娘醫(yī)術(shù)高明，老太傅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借你吉言！”太傅夫人微微頷首。
梁王就帶了顧蕊告辭出去。
回到宮里，梁王滿面笑容地看著顧蕊，道，“今兒這大黃用得甚好，依你看，太傅還能撐多久？”
顧蕊冷冷看著他，半晌才嘆口氣，“盡人事知天命吧。”
梁王眼光閃爍，微笑道，“本王就等著了，姑娘好自為之！”說罷，揚(yáng)長而去！
顧蕊回到自己歇的偏殿，一頭扎到那柔軟的大床上，只覺得這幾個時辰簡直是度日如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虎狼窩里何時能吃得去，更不知道陸凌風(fēng)能否救出她爹。
雖說臨走時，陸凌風(fēng)讓她放心來著，但這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她家，她能放心到哪里去？
不多時，太后宮里來人叫顧蕊，顧蕊捏了捏額角，打起精神去見太后。
太后打發(fā)了身邊伺候的人，開門見山問顧蕊，“太傅的病情如何？”
顧蕊忙答道，“太傅上了年紀(jì)，病體虛弱，一時難以見好！”
她沒敢吐露實話，畢竟還不摸太后到底哪邊的，如今在深宮中，她可是如履薄冰一樣，絕不能多說一個字！
聞言，太后就點點頭，“的確如此，希望太傅他老人家能挺過這關(guān)！”
聽見這個話，顧蕊就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心想太后是希望太傅病好的吧？
但太后卻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又道，“皇帝這幾日身子大好了，金櫻子膏吃得差不多了，眼下還繼續(xù)再吃嗎？”
顧蕊想了想，道，“換個方子吧。”
太后愕然，“這個方子吃著挺好的，大有成效，為何要換？”
“回娘娘，皇上的身子有了好轉(zhuǎn)，接下來就該固本培元了。”顧蕊恭敬答道。
在太后的示意下，顧蕊就開出麻黃桂枝湯來。
太后又把太醫(yī)叫來，把方子交給他們看，他們看后卻大驚失色，堅決阻止太后給皇上用這個湯藥，聲嘶力竭諫道，“娘娘，麻黃怎能給皇上用？皇上有遺尿之癥，而麻黃欣溫，入肺、膀胱二經(jīng)，故而能利尿消腫，這豈不是雪上加霜？”
顧蕊沒吭聲，太后捏著那方子也遲疑了，“這么說，這方子適得其反？”
“正是，娘娘明鑒！”兩個太醫(yī)重重地磕下頭。
“那，該用什么方子？”太后似乎也對顧蕊的方子不滿了，嘀咕了一聲，“這是梁王帶進(jìn)宮里來的，難道醫(yī)術(shù)不行？”
兩個太醫(yī)面面相覷，忙道，“皇上的身子已見大好，還需用補(bǔ)中益氣湯。”
太后曼聲道，“即如此，你們且去擬來。”
兩個太醫(yī)忙下去開方子。
太后卻轉(zhuǎn)過臉來看著顧蕊，笑道，“每次你們意見都相左，不知是太醫(yī)們醫(yī)術(shù)太差還是你醫(yī)術(shù)太高明！”
這話很難答，顧蕊不過是梁王強(qiáng)行帶進(jìn)宮里，意欲加害皇上的，沒有立場去詆毀太醫(yī)們的不是，何況，太醫(yī)們的醫(yī)術(shù)也并不見得不好，只不過是他們用藥更為小心罷了。
“太醫(yī)們的補(bǔ)中益氣湯無功無過，并無害處！”顧蕊忐忑答道，希望太后能不再試探她。
太后聽了不再多說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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