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顏聽到這里，吐了吐舌頭。

    雖然口中無法承認，其實內心已在戀愛的她，對“你情我愿”自然無比支持。強扭的瓜不甜，不愛就走，談不上沒道義。當然，走之前能把錢還上更好，能把話說清楚最好。

    顯然，這位后生太稚嫩，處理問題不周到，他只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這對嬌生慣養的陳老師而言，打擊深重，以至于，連她父親也恨起來。她的邏輯有點奇怪，她認為這番屈辱（未婚夫拋棄她）是父親招致的，不為別的，只因這男的是父親找來的。

    老父親損了錢財又失了女兒的心，兩火夾擊之下，竟然一病不起，一命嗚呼。直到他臨閉眼，他的寶貝女兒也沒有回去看他一眼。

    這，就是青年時期的外婆。她沒有壞心眼，卻敏感、不自信、愛逃避和推卸責任。

    陳老師在她父親離世后，成了無父無母的人。她的媽媽，在她幼年時就過世了。

    學校為了照顧她，給她分配了一間房子。是一套別墅中的一間房。此后無心婚嫁的她，推掉了所有好心同事介紹的媒茬。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還在惦念當初那位拋棄她的后生。

    她到處打聽他的下落，終于從一位可憐她的人口中，問出了那位后生在西域的地址。

    從沒有出過上海的她，毅然買了一張火車票，直奔幾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址。

    才5天，她就只身回來了。

    據說，她在那個地址，如愿看到了他。

    她敲開他的房門，房門打開，她看到他胡子拉碴、不修邊幅、早已不是記憶中意氣書生的模樣，他的身后，有位抱孩子的婦人，孩子哇哇哭個不停，婦人焦躁地走來走去，對她這位找上門的異性，只匆匆看了一眼。

    他一眼將她認出來，臉上現著驚慌。

    那一刻，她福至心靈，明白過來，那驚慌無關內疚，只是怕她開口讓他還錢。

    就這樣，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看了他一長眼后，一轉身，走了！

    當即買車票返回上海。顛簸了5天5夜，一句話沒有說，她又回到上海，回到她任教的小學。

    從此以后，她身上的生氣，漸漸消失。她還未婚，已先修出疲乏婦人的暮氣沉沉。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眾人面前老去。

    并不是真的老去，畢竟她還不到30歲。老去的，更多是精神面貌。

    時間一年年流逝，陳老師從青蔥少女，變成熟齡少女，再變成中年少女。那么多個日日夜夜，她一個人，躺在一人間里，一點點捱過。

    久了，同事們也就習慣了，知道她獨身的心意堅決，兼之新生輩不停長出，忙鮮嫩面孔的婚事還忙不過來，便不再張羅她的婚事。

    就在大家集體忽略陳老師之際，陳老師忽然找到了學校的領導。于是消息流出來，她要單位簽字，去孤兒院領養小孩。

    眾人覺得，對于獨身的女人來說，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那時候棄嬰很多，陳老師有穩定收入，有單位證明，很快領養到一位漂亮的女嬰。女嬰時不時會被她帶到學校，大家也會去逗弄那位可愛的小嬰孩。

    陳老師因為“媽媽”的身份，變得重新融入單位人際中。

    她開心地與那些已婚媽媽們討論孩子的身高、體重、吃飯情況，也會焦急地擔憂孩子的感冒、發燒、咳嗽……

    三年之后，陳老師再度找領導簽字，想再領養一位孩子。

    這時候，有人開始質疑。她一個人的工資，供她和孩子使用，還算過得去，再領養一位，恐怕要吃緊。又不是自己生的，何必苛待自己呢？

    但是老姑娘自有老姑娘的固執，她堅持想領養，學校沒有理由不簽字。何況，分擔福利院的壓力，畢竟算好人好事。

    第二次領養的依舊是位女嬰。一位雖與前一個不像，但依然很漂亮的女嬰。

    “媽媽，您是外婆領養來的？”莫顏忍不住打岔。

    “是的。但那并不是我日后跟她疏離的原因。”

    就在這時，候車室里傳來檢票的廣播。莫潔蓮的講述只能暫告一段落。

    王承佑恰在其時趕了過來，手里拎著禮盒。他果然是去買禮物去了。

    他是如此真心實意，莫潔蓮感受在心中，也難以推辭，只好一再出言感謝。莫顏就立在一旁，事不關己一般看著。

    莫潔蓮檢票入站了，進站后，她回過頭，朝女兒揮了揮手。

    不知怎的，之前從沒有想過哭的莫顏，忽然淚水沖出眼眶，本能地想高聲呼喊“媽媽”，又怕過于煽情，徒增莫潔蓮傷感，便咬著唇忍住了。

    王承佑站得近，看得清，往前走了一步，將莫顏半遮擋在身后，露出燦爛地笑臉接著揮手。

    莫潔蓮看不清他身后的女兒，暗罵一聲他是不是積極過頭，無可奈何轉身走了。

    王承佑沒有回頭。

    不是怕莫潔蓮殺目光回馬槍，而是，莫顏頭杵在了他的后背上。猶如小雞吃米一樣的觸感，和著輕輕的啜泣聲，讓他不用回頭看，就清晰明了地明白她哭了。

    如果回身，是不是就可以趁機抱抱她？

    面對離別時刻的眼淚，他順勢安撫也是解釋得通的。

    最妙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也因此多幾分光明正大的色彩。

    帶著潛在的期待，王承佑緩緩轉動身體。奈何莫顏以更快的速度也轉過身。剛才是他背對著她，現在是她背對著他。總不好從背后抱過去，那個姿勢太……算了，掩下失落，再等良機吧。

    王承佑談頭看前面的莫顏，她兩手捂住嘴和鼻，露出微紅的兩眼。淚水滑過的濕漉漉痕跡在臉頰上還能尋到。默默遞上一張打開的紙手帕。

    莫顏接過，羞澀地道了聲謝謝。

    不遠處的金剛，真是一眼不眨地看著眼前的人和事，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三個人一同往站外走。

    按照經濟實惠的做法，是金剛開車送王承佑返校，再帶莫顏一同回自己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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