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七事發】
“青霜不同其他女子,風姿綽約的多了去,可這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你又哪里懂得。不過我聽說前日應考之時有人被從考場里趕了出去,是怎么回事?”
季邇軒笑道,“說起這事,我也是才聽說,原是個姓陸的考生,策論之時起筆忘了避圣上的名諱,被考官當場押了出去,也真是可惜了,我本聽聞那人還有幾分才名,卻連這樣基本道理都忘了,也是時也命也。”
“原來這樣!绷州x堂點點頭,道,“只是避諱之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尋?忌褪且粫r混忘了也是常有的,事后不過塞兩個銀子的事,請考官遮蓋一下不也就成了么?”
“不巧就是那姓陸的是個寒門子弟,本就囊中羞澀,又哪里來的錢打點?”季邇軒搖搖頭,“寒窗苦讀十余載,如今也是可惜了!
此刻林輝堂和季邇軒說到那個姓陸的考生,我心中便不由得想起陸呈峒來,只想著那忘了避諱又沒錢打點的寒門子弟不定是他,還未等我開口問,流鵑便先開口問道,“你們說著這姓陸的考生,也不知是不是位叫陸呈峒的?”
一聽這個名字,季邇軒遞到口邊的酒杯倒停了一停,思忖一刻笑道,“如此說來倒還真是這個名字,也不知青霜姑娘是從何處聽來?”
流鵑端起銀酒壺給林輝堂的酒杯里添上一杯酒,一邊又道,“說來也是巧了,前些日子和姐妹們去雙闌山玩,倒與那位陸公子有過一面之緣,那位陸公子對我們院中一位姑娘一見有意,近些日子還來尋過,因此也就算是知道。只是不想他竟遇上這種倒霉事,若他是真有才學,可不是失了一位良才?”
“原來是這樣!绷州x堂聽了倒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略略思考之后道,“青霜說得也不無道理,古今多少寒門子弟也出奇才,他日若見了那陸呈峒一面,他又有真才學,招他進了邑社也好,清談闊論一番,說不定也多個知音。”
那季邇軒也是個靈巧人,聽了這話,立刻放下酒杯道,“林兄若有此意,小弟這番回去必托人打聽打聽那陸公子的住處,若是才學出眾,必得招攬進了邑社才是。”
“王爺也是惜才之人,如今新帝初立,政局不穩,朝廷也是用人之際,若有良才,自然是不能錯漏。既然如此,那也就拜托了邇軒你!
我坐在一旁聽著林輝堂和季邇軒你一言我一語這樣說著,不過是閑來到了樂坊取樂時候的談話而已,可就在這一字一句之間,卻能扭轉一個寒門子弟的命運。他們身處在權力之中,而他們也能夠運用這手中的權力擺弄乾坤,而在這凡間,唯有掌握了權力的人,才能夠擺布他人,若是沒有這一手權力,再多的抱負和才情也都只能付之東流。今日這陸呈峒算是時來運轉,走了運氣,要如此看來,說不定那沒有避諱的一筆,反倒成了他的晉升之梯。世事無常,人海沉浮,大概說的就是如此。
“說到王爺,我來京城之后已聽說了王爺在太后面前提林兄為郡主佳婿之議,既然如此,那我可就先要向林兄道喜了!奔具冘幤鹕砉笆忠欢Y,道,“如此大好消息,想來林相也是極歡喜!
“場面上的話,旁人說了也罷,邇軒你又何必如此呢?”林輝堂擺擺手,示意季邇軒坐下,道,“你應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最不喜皇家侯府的金枝玉葉,當下也無意成婚。郡主之事不過是王爺隨口一提,我又哪里有那個福氣。”
“林兄這樣說就是謙了,”季邇軒坐下,道,“林兄性情我自然是知道,不喜侯門女,反愛巧佳人。只是林兄自然也明白家族門楣,前途功名之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是與皇家攀親呢?身不由己也罷,忍痛割愛也好,天下之大,可能容下你我的也不過就是這宦海之中的一座金絲籠,世事不能兩全,林兄還是要三思為好!
我如此聽著,倒還覺得這季邇軒年紀雖輕,倒也看得透徹些。在人界這么些年,我深知凡間十全之事均為妄談。而今看著這林輝堂的樣子,似乎并不是那般想要做這個郡馬,若放在旁人,怕是迫不及待,高興還來不及,可看著林輝堂卻有些躊躇一般,也不知到底是真心不愿還是假意推諉。
三巡酒后,小廚房送了新鮮瓜果,今番送的是最新摘的頭筐葡萄,個個清透水靈,用玻璃盞盛了來,剔透晶瑩,十分好看,我取過小碟,拿了小銀剪刀剪下顆粒飽滿的果子遞到季邇軒手邊,道一聲“季公子請”,季邇軒也就道一聲謝,取了果子放在嘴里。而此刻我卻見了流鵑用小剪刀剪了那葡萄,挽起袖子來細細地剝了皮,用手捧了遞到林輝堂口邊,那林輝堂便也就就著她的手吃了,動作親密熟稔又自然,絲毫沒有半分生疏,而我之前從未見過流鵑這樣親密對待過別人,如此動作,在桑沃院中已然是逾矩了。我下意識左右看了看,幸好這紅窗影中并無他人,而我又冷不丁想到前幾日的那薛濤箋的事,只覺得背脊一涼,那不安之感又浮上心頭,我不禁抬眼去看流鵑,然而她與林輝堂談笑正歡,似乎并未感覺到我的目光。就在這時我忽然明白了流鵑為何要讓我來紅窗影作陪,正是因為我見過那薛濤箋,而我又是絕不會吐露這件事半句的,從前我只覺得是林輝堂對她有情送了情詩,如今看來怕不是那樣簡單,不定流鵑對他也是傾心幾許,當我想到這里的時候更覺得背脊發涼,好像這紅窗影中不經意間生出許多暗影出來,惹得我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紅窗影的局進了尾聲,看著流鵑送走林輝堂和季邇軒后,我不由分說扯著她的袖子拖她去了房中,把房門鎖了,又拉著她的袖子走去里屋,我先坐下,也不等流鵑開口便指著她道,“你瞞了我什么?今兒就審你,還不快給我都招了!”
“我不曾瞞沉兒你什么,怎么說得這樣話來?”
流鵑心里清楚我在說什么,嘴上還給我裝傻。我心中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同她兜圈子,坦白直言道,“你是不是犯了桑沃院禁條?那日的情詩便是證據,今日之事也是證據,你還有什么好抵賴的?”
聽我這樣說,流鵑似乎沒有半分驚訝,反倒更加坦然,顯然她早知道我會這樣問她,流鵑抿抿下唇,看著我道,“我沒什么可說的。”
“你是不是昏了頭了?”我萬分不解,站起身走到流鵑面前,低頭看著她,壓低聲音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愛上凡人是什么后果,旁人尚且重罰,更何況是你呢?那日的薛濤箋若非我發現,今日若非我作陪,被哪個嘴碎的心壞的說到隕若那里去,你就不怕么?”
“我知道沉兒你不會告發我的!绷鼯N靜靜地回答道,“此事除了你,當下無人知曉!
“紙是包不住火的,我不告發你,他日被哪個有心的瞧見了又怎樣?”我氣急,握住流鵑的手,“你是昏了頭了,如今還有回圜余地,趁早放了手吧,不過是個凡人而已,那樣的人你見過多少?不要一念之差失足成恨才是。”
“自由!绷鼯N忽然開口道,她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他跟我說過,這人世之中,他最想要的便是自由,閑云野鶴山中游,竹杖芒鞋輕勝馬。我見過許多人,卻從沒有一個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沉兒,我知道他是個凡人,我也知道我在做錯事,可我這一生到如今,做的又哪里是什么正確的事呢?對錯是非,都是自己選的。沉兒,我對你說過,這桑沃院就是一座籠子,我累了,我想出去了。曾經我想過放棄,就這樣一日日地下去罷了,可我遇到了林輝堂,他對我說,他也想要自由,他見到我,就好像看到了他自己,他是懂我的,我想為了他錯一次。”
“閑云野鶴,竹杖芒鞋?”我輕嘆口氣,放開流鵑的手,道,“那都是玩笑話,又哪里能當真?你沒有聽到嗎?他是要做郡馬的人,他自己都沒有自由,又能給你什么?你既不可能與他在一起,又為何要有此執念呢?還是你想要說,他為了你這個自由,能夠不做邑社領袖,不做相門之后,放棄唾手可得的皇親國戚的身份?你在凡間這么些年,這些道理還不明白嗎?凡人的話如何信得?”
流鵑苦笑,搖了搖頭,對我道,“我明白,你說的我都明白?墒浅羶,無論是人,還是我們,活著總要有個念想,有個盼頭,否則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你說這是執念,對,這的確是執念。我日日都想出去,日日都想離開這桑沃院,隕若說這世間根本沒有深情,可我不信,為了一個人想要做大不違之事,又是不是初心,是不是真情呢?我從一開始就被她剝去了我想要的東西,如今我想把我失去的找回來,我想為我自己活,而不是為了她,你能懂嗎?”
流鵑這樣說的,我樣樣都明白,她的心情,我也樣樣能理解,可我依舊覺得后怕得很,我又不禁緊握住她的手,我能感覺到我的聲音有些許的顫抖,我道,“可如果隕若知道了,她會怎樣對你?你又如何出得了這桑沃院?她又怎么可能放了你?你就半點都不擔心嗎?”
“我會處處小心,”流鵑也握住我的手,對我道,“如今此事只有你我知道,若你不說,定然無旁人知曉。倘若真有事發的一天,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還想再說什么,可看著流鵑堅持的神情,我知道我再說什么都是徒勞,兩相無言之時,我又瞧見了流鵑袖管之中的那方水藍色的湖絲手帕,那一日我見到的時候流鵑對我推脫說是買辦因沒了銀紅料子而替買的,如今看來也是謊話,我苦笑,指指那帕子道,“你對我說了謊,這帕子也是林輝堂給你的定情物,是不是?明明是舊帕子,我倒還真信了你的話!
流鵑低頭看了看那帕子,又看看我,默然點點頭,我再嘆一口氣,松開她的手,輕聲道,“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其中利害,你還是要自個兒想明白,切不要感情用事才好。雖然平日里我也隨心所欲慣了,沒這個資格說你,但我是真的為你擔心著。你放心,這事我定然不會與旁人說!
“我知道!绷鼯N點點頭,又看著我道,“沉兒,謝謝你。”
在那之后,我自然是堅持為流鵑保守著這個絕密,瞞得滴水不漏,便是畫翼棋莞也全然不知。而林輝堂要做郡馬的傳聞也傳遍了京城,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這場婚事,年輕有為的邑社領袖要娶炙手可熱的獲嘉郡主,這其中的政治利害和關系隱秘實在耐人尋味。就連桑沃院中的人也都在談論這件事,來桑沃院中的人也都在談論這件事,盡管圣旨未下,諸事未定,可人人似乎都已經認準了林輝堂就是未來的郡馬爺,前往林府打點道賀,試探口風的人也絡繹不絕。然而就在這時候,林輝堂來桑沃院反比以前來得更勤了,他來的時候也無一例外是流鵑接應,旁人只當是尋常,我卻知道其中機密,只是我除了緘口不言也別無他法。好在這件事情似乎并沒有敗露的跡象,桑沃院中一切如舊,隕若也沒有任何反常。我雖從不問凡間之事,可此刻我卻期盼著那封郡馬的圣旨快些下來,也好讓這一場荒唐早些散場。等到九月重陽,宮中才傳出消息來,滿街都貼了封林輝堂作新郡馬的圣旨告示,一時間滿城轟動,官場中人紛紛踏足林府,林府也擺了盛大筵席,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反倒是今晚樂坊冷清,只有些閑散客人而已。
“這林輝堂到底是做了郡馬了,往后怕是都來不了咯!蔽液湍教液蛯ぽ找煌瑪S骰,畫翼坐在一旁繡著一件脖領兒,慕桃一邊擲骰一邊道,“這下可飛了高枝兒,倒是聽說那郡主嬌蠻,往后有好日子過。”
“人家本就是相門之后,也是人中龍鳳,算什么飛高枝兒?”尋菡嘖嘖兩聲,道,“凡人的事呀,我們也就是看個熱鬧。月妹妹你說是不是?過個十年二十年的,哪里還有什么林公子呀,都是老頭子咯!
“菡姐姐說得是!蔽遗阈Φ,“凡人的事,都是片刻的熱鬧罷了。”
“可不是么,要我說呀,這林輝堂這一番做了郡馬,也就是一時的風光,真等娶了那郡主,還不知怎么——”慕桃正說著,房門忽然開了,不是別人,正是小福兒,他拱手先行了一禮,也不看別人,只瞧著我道,“月姐姐,婆婆喊你去呢,桃姐姐,菡姐姐,畫兒姐,婆婆也喊你們一塊兒去。”
“這可奇了,平日里婆婆最不愛熱鬧的,今日怎么有興致喊我們一同去了?”慕桃道,“是什么事?”
“婆婆沒說,只請幾位姐姐即刻去,還請姐姐們移步。”小福兒又拱了拱手,他既然這樣說了,我們也就都站起身來,畫翼收了針線,我突然覺得心砰砰跳得厲害,只覺得萬分不安,卻又說不出是為何。
我們四人出了房門,隨著小福兒一同走去隕若屋前,小福兒在門外道一聲“婆婆,月姐姐來了”,便一推門,我們四人一同進去,卻見得滿屋子都站著人,不僅我們,琴歌、浣鶯、訴雁、憐杏都在,滿滿地站了一屋子,鴉雀無聲,氣氛十分詭異。隕若坐在當中的一把太師椅上,握著她那只鼻煙壺細細嗅著,也不看我們,只道,“流鵑呢?喊她也來。”
“已經喊了,鵑兒姐在賬房,馬上就上來。”
小福兒正說著,流鵑已經上了樓來,待流鵑進屋,隕若命小福兒關了房門,就在那一霎那,隕若將她那鼻煙壺往桌上一擱,忽然從袖中抽出一方水藍色的湖絲手帕來,倏地往我面前一擲,厲聲道,“好啊,這就是你私藏的東西!私通凡人犯我桑沃院中大忌,如今露了馬腳,你還有何話說!今兒個各個都在,一雙雙眼睛看著,還不給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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