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崚和武琿一出白果坳就一刻不停的策馬而行,喝水取食都在馬上。
入夜之后,山間野獸紛紛出動,路上碰到的鹿、貍、狐、鼬不計其數,還有一次遇了熊,險些驚著馬。林雪崚擔心武琿騎術不佳,失蹄受傷,自己舉著火把在前照路,武琿小心翼翼跟隨在后。
第二天下午趕到化龍嶺下,這座山嶺東西橫亙,幾條衍生出來的山麓南北伸展,如龍探爪,主嶺西首高達八百余丈,兩峰兀立,形同龍角,是上趾澗和中趾澗的發源地。主嶺東首走向突變,山脊半包成圓形,好象巨龍卷尾,這龍尾巴就是通往玉塘村的最后一道屏障。
林雪崚遙看山勢,感慨道:“化龍嶺銅墻鐵壁,難怪少有知道玉塘村的。”
兩人向龍尾接近,走了三分之一,陡坡坎坷,只能棄了馬匹,徒步登山。
武琿扒著樹根草石努力攀爬,林雪崚上這坡兒尚不用手。
到了高處,連林雪崚也需要手腳并用時,武琿哧哧喘氣,哪里還爬得動,林雪崚拋鏈子拉他,拽一段是一段。
武琿垂汗道:“林姑娘,我見你這般秀氣,還想拉你上山,早知道是個出糗的差事,我就多掂量掂量了。”
他走了兩天兩夜趕到白果坳,沒多久就出來徹夜顛簸,連打盹都在馬上,林雪崚連忙道:“咱們歇歇。”
武琿左右顧盼,咽咽口水,早不歇,這會兒雙腳都落在實處就謝天謝地,哪里歇去?
林雪崚輕身一躍,落在一截半空伸出的枯樹干上,揮鏈卷住武琿的腰,用力一提,武琿來不及叫喊,再睜眼時,人已坐在雪崚身側,樹干倒還結實,但腳下空蕩無物,低頭一瞅,嚇得五官一縮。
林雪崚伸臂在他眼前擋住,“別往下看。武琿,這山你一年進進出出,得多少次?”
武琿定定神,“每兩個月出來一次就算多的了,翻一趟,累得半條命也丟掉,去年村里跌死在這嶺上的就有三個,要不是受那青龍寨的鳥氣,咱們從水上進出,不知省多少力氣。”
林雪崚暗自琢磨,神鷹教各寨名字聽著象最普通的匪幫,可朱雀君、玄武君的手段遠非尋常山賊可比,這青龍想必也不是泛泛草寇,“武琿,青龍寨的人到底有多厲害?”
“林姑娘,不瞞你說,我連看清他們正臉的時候都不多。那鷹澗河口有一塊巨大的礁石,象個小島,每回我們出魚,都是將船劃到河心礁,手腳麻利的把盛魚的網子從船底卸了,拴在礁石邊上,然后趕緊離開。過兩天再去,那礁上會放個魚簍,里邊擱著他們賞的捕魚錢。”
“有一回小豆子在礁上打翻了魚簍,撿銅錢的手腳慢了些,兩支箭嗖嗖射過來,一枝射飛了他的斗笠,一支射穿了他的褲子襠兒,嚇得他高喊‘青龍大人饒命’,失了禁都不知道,山上的人哈哈大笑,小豆子自此再沒做過出魚的差事。”
“我們要想入些山里沒有的貨,也得這樣將清單和交換用的財物放上礁去,過兩日再去領取。逢年過節,更得供上豬羊雞鴨,山禽野味,干貨鮮果,象敬菩薩一般。”
林雪崚皺眉:“他們有沒有到村里來侵擾過?”
“怎么沒有,那青龍君手下嘍羅無數,幾個最得力的爪牙叫做東野七宿,有一次亢宿使者到村里來,趕著全村人去附近的野鴨巢里采鴨絨,說是給寨首過大壽,要一套頂好的鴨絨被褥。村里男女老幼忙了幾天,好容易湊足一筐,納了被褥,恭恭敬敬的送上礁去,行禮拜壽,滿口吉言,才算了事。”
“有時候大家氣極了,也想去報官清匪,可這地方是劍南、山南兩不管之地,偏遠深僻,哪個愿意理會,便是真的遣人來了,也不是這班強匪的對手,白白惹火燒身。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青龍寨雖然霸道拔扈,但沒害過人命,所以大伙一直忍到了今天。”
兩人又聊了幾句,林雪崚把武琿身上的山豹皮拎過來自己背著,好讓他少些負重,武琿更加紅臉,這回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繼續攀爬,登頂時日頭偏西,陽光已經開始泛紅,放眼俯瞰,赤橙色的環形山嶺包圍著一個小小村落,那村落被陽光點亮,碧綠剔透,象一塊遺落在人間的翡翠,后趾澗清波蕩漾,繞村而淌,是拴著翡翠的絲帶。
“武琿,我現在知道為什么你爹爹不肯搬離了,若世上真有桃源,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下山的坡比上山的稍緩,到山腳時天色已昏。武琿領著林雪崚進了村,武家院子就在水邊,院外一株柳樹,柳下拴著小船。
武琿悄沒聲的去解纜,武老爹冷不丁從院子里跳出來:“好小子,上哪兒去了?出來進去都象個賊,這會兒解船做什么?”
武琿兩手不停,“阿爹,你別管,我等會兒就回來。”
“你瘋了?天已經黑啦,這會兒下水,想叫那些強人射死你不成?”
林雪崚連忙上前,“武伯伯,是我要借武琿的船,我不會讓他有半點閃失,求您恩允!”低頭去包裹里翻銀子,武老爹吃驚的望著這個從未見過的白衣姑娘,張嘴無語。
武琿過來攔住她,“林姑娘,干什么!我爹一到天黑就犯糊涂,咱們快走!”將林雪崚拽上船,雙槳一點,順流漂下。
武老爹收回下巴,緩過神來,“臭小子,要惹出什么事,我打斷你的腿!”
水穩槳快,船行無阻,河上的風滲著涼意,兩岸的山影一段比一段高峻,殺氣也越來越重。
林雪崚問:“河口有鐵網子攔著?”
武琿搖頭:“這些年來反正沒人敢走,他們也懶得設網了。”
“武琿,待會兒我叫你掉頭的時候,你便掉頭,什么都別看,趕緊回去,別讓你爹爹擔心,記住了么?”
武琿一怔,見她鄭重無比,心中的惴惴不安變成了強烈的擔憂,“林姑娘,我陪你上礁去與那些人理論!”
林雪崚搖頭:“你聽我的話,就是幫我最大的忙,否則反而麻煩。”
“那我在上游悄悄等著,還好接你回來。”
林雪崚輕輕一笑,“我與他們糾纏,一時半刻未必能如愿。武琿,我再說一次:你只管拉船回去,不許回頭!”
武琿不語,她自絕退路,是要背水一戰么?
河面動蕩起來,上、中二趾合并之后稱為前趾澗,是一條急流,行至鷹澗峽口,后趾澗迢迢涌至,兩水相碰,流量劇增,人字匯口處濤聲激烈,波浪旋急,河心礁就在人字頂端,仿佛從天上擲下來的一只巨梭,狠狠戳扎在此。
離河心礁還有一箭之遙,林雪崚起身立于船頭,回頭道:“武琿,有機緣再見的話,一定好好謝你。”
離礁五丈,林雪崚喝聲:“掉頭!”雙足在船頭一踏,凌空而起。
武琿奮猛回棹,這船一旦入了匯口,再難逆行,他使出雙倍的力氣,沿后趾澗斜漂,一直劃到水稍緩處才松了口氣,思前想后,還是忍不住扭頭回望了一眼,只見遠處黑仄仄的鷹澗峽口,一個纖長的白影獨矗礁頭,飄衫而立。
武琿胸中一熱,林姑娘,葉哥不是你的師兄,而是你的心上人,對不對?
林雪崚人落礁上,環顧四望,身后兩水交匯,礁邊浪高三尺,身前水入深峽,兩側黑山壁立。
一抬頭,頓時一驚,正前方兩山當中連著一座弧形石橋,半空跨虹,沉樸壯觀,橋下水霧蒸騰。
再細看,那石橋粗細不勻,薄厚不均,竟非人造,而是天然形成的。以前她看《移山易海經》之類的雜書,知道天地偉力,風侵水蝕,能刻出各種想象不出的奇景,這座橋,沒有億萬年是出不來的。
等了一陣,并無冷箭射來,正想提氣呼喊,模模糊糊聽到山內有議論之聲,被水聲一隔,聽不完全:“……角哥,你盯著紅燜豬蹄的時候,也沒留這么多口水……”
一陣哄笑,“老五,去拿個盅子來,替角哥接著……嘿嘿,要不要讓我去礁上打個燈籠?”
“哈哈,老二,我看你不是想替角哥打燈籠,而是耳根子癢,想讓繡花拳給撓撓癢了吧?”
林雪崚知道這山壁上有孔洞,早有人窺察自己,她懶得聽那些議論,高聲道:“衢園林雪崚,來求克解玄武君飛鏈蛇毒的辦法,請青龍寨指點!”
半晌無人應答,正想再問一遍,忽聽輕微水響,幾個人變戲法似的從水里冒上河心礁,爭先恐后,推推搡搡,一眨眼豎起一座人牢,將自己圍在正中。
這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昏暗中看不清面目,但衣著皆是一樣的墨綠水靠,不知是用海蛟皮還是鯊魚皮制成,滑而不濕。
林雪崚眼睛一掃,共有七人,就是武琿說過的東野七宿了。
剛才無人應答,現在七嘴七舌,各抒己見:
箕宿使者:“哈哈,原來是為許仙求靈芝的白娘子!”
房宿使者:“姑娘,你不懂此間規矩,上咱們青龍寨求助,沒有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免開尊口,便是有入得了眼的寶物,也得畢恭畢敬磕頭求懇,你一無供納,二無誠心,咱們可怎么幫你?”
氐宿使者:“老四,這話不對,咱們為什么要幫她,玄武君是本教北寨寨首,他要人死,咱們就搬個凳兒看熱鬧,咱們幫忙,不就成了內訌?你這人毫無義氣,眼中只有金銀財寶,一身銅臭!”
尾宿使者:“姑娘,玄武寨首的毒,沒有過夜的,等你回去,要救的人早死啦,即便真有解藥,又有什么用?早早選置一口好棺材要緊,唉,真心酸。”
心宿使者:“你若守了寡,孤單寂寞,不如來咱們青龍寨,作個壓寨夫人,我們七人,個個貌端體健,任你挑選,若哪個都愛,挑花了眼,我們輪流作陪,也是不計較的。”
亢宿使者:“姑娘,你還是走吧,今日我們齊來招呼你,已是天大的面子,平日外人若上了這礁,數十下還不消失,可就要吃苦頭了。我們寨首特意吩咐過,今夜若有人來騷擾,剝光了丟下水里喂魚,我們見你楚楚可憐,網開一面,可是要擔罪名的!”
林雪崚對這些亂七八糟的言辭置若罔聞,待他們呱噪完了,不慍不惱的問:“你們寨首人在何處?我要見他。”
角宿使者抱肘搖頭,“丫頭口氣不小,寨首哪是你隨便召喚的,看樣子是個犟脾氣,怎么,非叫我們動手,剝了你喂魚?”
七宿眼光熠熠,摩拳擦掌,林雪崚冷哼:“想動手也得伸展得開,你們讓讓,空點地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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