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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72章 喜夜鷹劫

作者/旌眉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太白宮主的婚禮雖然略見倉促,卻依然熱鬧隆重。

    入暮戌時,拔仙絕頂晚霞攏聚,太白宮銀光收斂,折射出藍橙紅紫的余輝之色。

    位于宮頂最高處的“玉極軒”是四面長窗的豪華樓宇,亦是鄺南霄的居所,站在軒中任何一處都可俯視蒼茫,一覽群山。

    此刻軒中鋪紅溢彩,與軒外余輝絢爛相應。

    易莛薈遮著蓋頭坐在床沿,鄺南霄之前在婚禮上沒有留意,這會兒離得近了,才發現那蓋頭上繡的不是一般的花鳥雙喜,而是桃樹、瓜果、小猴子。

    夜風入軒,簾幔飄舞,蓋頭微微起伏,小猴在桃樹之間鉆閃跳躍,鮮靈欲活。

    莛薈許久不見動靜,忍不住撩起蓋頭偷看,正對上鄺南霄含笑的面容。

    她微微一呆,吐了個舌。

    鄺南霄將蓋頭揭開,“小薈,我失禮了,這蓋頭上的繡花新穎神奇,我多看了兩眼。”

    莛薈笑道:“林姐姐的疊影繡,她成日叫我小猴子,哪會放過這個機會?鄺宮主,你累了一日,我給你倒茶喝。”

    “小薈,婚宴雖是戲臺過場,你人前人后仍叫我鄺宮主,總不合適。”

    莛薈咬了咬唇,“夫君相公”之類的字眼兒實在別扭,憋在牙縫擠不出來。

    鄺南霄頗為耐心的看著她小臉通紅的窘樣,莛薈想起阮雯稱葉桻為“桻哥”,便依樣畫葫蘆的叫了一聲:“霄哥哥。”

    鄺南霄笑著起身,“我有事情要與人商量,絲錦坊的阿芩和如桂會來陪你,這軒中好玩兒的,好吃的,隨你挑揀,困了就安寢,還缺什么,我會叫人安排。”

    莛薈抿唇點了點頭,鄺南霄離去之后,她的心卟卟抽筋似的急跳起來,怎么也壓不住,連忙去桌上抓了個果子,一邊嚼咽,一邊撫著胸口,不知為什么會這樣。

    以前無數次幻想“霄黯千顏”的音容風姿,真的在太白宮見到鄺南霄,她卻因為家人身處危境,日夜忐忑,將那些心思忘得一干二凈,剛才與鄺南霄寥寥幾語,心中的某個角落驟然蘇醒。

    阿芩、如桂沿梯而上,莛薈正塞得兩頰圓鼓,一聽她們稱她“夫人”,猛的噎住。

    她們趕快過來端茶捶背,莛薈奔到窗口,擂胸咳嗽了一陣,總算恢復平順。

    在這絕頂高巔,山巒的剪影格外深寂,天邊還有最后一絲余紅,初升的星辰近得伸手可摘。

    莛薈站在窗邊,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眼中涌起一片熱潮,對著星辰喃喃道:“表姐,我說你是賣關子,到底誰會是碰觸一生的人,你就是這樣知道的,對不對?”

    玉澤堂中賓朋來往,一片喧嘩。

    隔壁玉梓軒中,柯文熙向鄺南霄低聲報述:“拜帖明天一早就會送出,這些日子,各坊已經按你的吩咐,盡力置辦所需之物。”

    太白五坊的執坊們來到一身紅袍的新郎跟前,花藥坊許凝率先呈上單冊。

    “宮主,依照寧夫人所列的藥材,‘太乙流金散’用作煙熏驅毒劑,‘神明太一丸’為口服通毒解藥,至于隨身佩帶的防毒藥囊,寧夫人提議用虎頭殺鬼散,不過坊中缺少鯪鯉甲、馬懸蹄,要明天才能湊齊。浸了青艾酸棗的防毒藥帕倒是早早備足,人手一方,再厲害十倍的沙蟄毒,也不足為懼。”

    鄺南霄看完單冊,“虎頭殺鬼散不能耽誤,今晚必須湊齊。”許凝領命。

    柘石坊宋竺鋪開一疊圖本,“履水壇三百六十條沄瑁舟,全部修固一新,每條船上都加了可以折疊的犀皮船篷。陸上所需的長蛇輪車今晨完工,五節裝有砲竿,四節裝有伸梯,其余的每節都藏有熟牛皮幔,車身能拆能裝,每節拆開之后,三個人就能提運。至于宮主所要的迷彀樹枝,我只選了十根,今年春寒多雪,長勢奇緩,再多砍就傷根本了。”

    鄺南霄點點頭,“迷彀樹枝用來以防萬一,松脂火把和裝火具的蠟筒有多少?”

    “宮主放心,每十人就有一套火具。”

    宋竺退至一邊,工鍛坊季隱常上前,“三壇所需的兵刃都已補足,另添了鏈梯、鉤爪,還有散豪膽兩千枚。宮主讓我想的弓箭防潮之法,我試來試去,覺得還是麻籽油最好,弦上另涂蠟脂,即使在暴雨中也不會松懈變形,只是扣弦時,弓手需要戴打糙的牛皮護指,以防滑脫。”

    遞上弓和護指,鄺南霄拉開一試,果然不錯。

    絲錦坊柯文櫻開口之際,有些為難,“宮主沒有說明所需天蟬甲的數量,只讓坊中姐妹盡力為之,到今日午后,織好了四十八件。”

    天蟬甲織藝極為復雜,鄺南霄頷首,“不少了。”

    柯文櫻松了口氣,“各種繩、網也備齊,早晨我叫哥哥試了試能展能縮的布翼,飛滑的時候還好,可惜他控向不佳,返回時撞傷了膝蓋。”

    怪不得柯左使今天走路微跛,眾人偷笑。

    柯文熙不甘出糗,“什么控向不佳,你偷空給荀統領繡汗巾子,沒看到我兜回來,我怕撞了你,才閃向一邊!”

    柯文櫻漲紅了臉,眾人笑得更歡。

    谷酒坊范成仙咂砸嘴,“你們的差事都花哨,我卻沒什么好說的,反正管叫進峽的好漢們十天半月餓不著肚子!”

    鄺南霄笑道:“范叔叔的話我最相信,有一次馮壇主回來七八天了,還從腰袋里取干果呢!”

    眾人開懷大笑。

    鄺南霄起身抱拳,“這些天諸位費心費力,南霄感激不盡,也多謝大伙百忙偷空,來喝我的喜酒!”

    五位執坊行禮告退,出了玉梓軒。

    鄺南霄揉了揉眉心,“柯左使,各坊準備好的東西,今夜全部發放,請三位壇主進來。”

    葉桻在酒席上找不到丁如海,出門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哼曲聲,循聲走到墻角蓄水的大石鼎背后,見丁如海懷抱酒壺,靠在鼎足上,喝得正歡。

    葉桻長嘆,你嫌我比泥巴還窩囊,現在你自己又強到哪兒去?

    “老海,這婚事只是應急之策,你何必苦悶?小薈越來越懂事,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明白你的心。”

    丁如海嘿嘿一笑,“葉九,我這點自知之明還有,‘霄黯千顏’何等人物,我老粗一個,換了你是女人,會鐘情哪一個?小頑婆的心思,我又不是沒知覺。”

    葉桻不善言辭,不知如何再勸,默默在丁如海身邊坐下。

    丁如海遞過酒壺,“太白春名不虛傳,飲如春雨,醉如春眠。”

    葉桻推開,“秦老爺子還沒準許我喝酒,我可不敢討罵。”

    丁如海將剩下的半壺倒入喉中,抹抹胡子,看著頭頂的蒼茫夜穹,感慨道:“葉九,有些話若不說出口,轉眼就再沒說出口的機會了,切記切記。”

    語罷眼睛一閉,打起了呼嚕。

    葉桻苦笑,真是醉如春眠啊!他叫曹敬把丁如海架回房,看著二人離開,默默一嘆,轉身漫步,踱到露臺上。

    喜堂上的繽紛光影將寬闊的露臺照得空空蕩蕩,一個孤單的背影悄然立在露臺邊緣。

    葉桻腳步一頓,是啊,懼怕熱鬧婚宴的,怎會只有他一個。

    緩緩上前,走到林雪崚身邊。

    她穿著綰色水紋衣裙,太白宮主大婚,她不敢不敬,衣料莊重,發髻也比平日精致很多,還簪了一枝銀花垂蘇頭釵,這頭釵是絲錦坊答謝疊影繡的回贈,花心用累絲盤了“崚”字,獨一無二。

    這一裝扮,竟讓他生出幾許陌生。兩人相處實在太久,他很少真正注意她的容貌,此刻卻有屏息之感。

    葉桻手按扶欄,兩人隔著五尺,同向而立。

    一鉤弦月懸于秦嶺之上,少許星辰散布左右,在這清闊的夜景跟前,任何話語都顯得多余。

    靜默良久,林雪崚終于垂下頭頸,“師兄,你還恨我嗎?”

    去年此時,正是青閣佳期。

    葉桻望著露臺外漂涌的云霧,心中的話象這云霧一樣,梳理不清,但他還是斟酌詞句,慢慢答道:“雪崚,我被悲傷折磨久了,已經不再懼怕它,每每想起雯兒,只覺得她曾經的一語一笑都讓我欣慰懷念。你若再用內疚折磨自己,我才心痛。”

    林雪崚悄悄以手拭頰,葉桻側臉望去,看不清她的表情,剛剛向她踏近一步,眼角的余光當中忽然有什么東西一閃。

    轉頭一看,一個巨大的黑影形同鬼魅,迅疾無聲的從暗空滑過,掠過太白宮層層瓊宇,直向最高處的玉極軒撲去!

    葉桻驚呼:“不好!”

    飛身追上,可胸前刀口作痛,傷后元氣不繼,根本力不從心。

    林雪崚抖腕拋鏈,在屋檐上一搭,騰身半空,幾個起落,向玉極軒追去。

    太白右使雷鈞正在外圍巡夜,聽到葉桻的呼喊,率領守衛從四面八方向趕向高處。

    玉澤堂上的眾多喜客亦被驚動,蜂擁出門。

    巨鷹落在玉極軒頂,鷹上跳下一人,躍窗而入,眨眼劫了新娘。

    林雪崚流星般趕到,那鷹已經馱著驅鷹人,伸爪抓起莛薈,振翅飛離軒頂。

    林雪崚想也沒想,拋出兩道追云鏈,纏住鷹爪,一下子被巨鷹拖著飛起,風箏一般飄懸高空。

    巨鷹負了三人,身體失衡,奮力拔高之后陡然一降,兜了兩個圈,上下顛簸,要將林雪崚甩掉,可追云鏈纏得牢固,她掛在鏈下劇烈晃蕩,地上的人驚呼連連。

    鄺南霄召來羿射壇長弓營,可巨鷹又快又猛,胡兜亂扎,人影、鷹影旋成一片,射箭必有誤傷,鄺南霄眉頭緊鎖,遲遲沒有下令。

    葉桻高喝:“雪崚,匕首!”

    林雪崚被甩得頭暈眼花,身上寒風徹骨,聽葉桻一喊,才想起腰間的寸霜劍。

    忍著天旋地轉,咬緊牙關,順鏈攀上,鷹爪極其粗壯,莛薈不知是被藥所迷,還是受傷驚嚇,已經昏迷不醒。

    驅鷹人是朱雀寨的星宿使女。雙鷹只與燕姍姍心思相通,脾氣又傲,除了燕姍姍,很少載別人,可此番劫人負荷太重,燕姍姍特意讓身形最小、份量最輕的星宿使女驅鷹,星宿使女年方十五,此刻神荼歪歪斜斜,她也嚇得手足無措。

    林雪崚攀上數尺,星宿使女向前一探,抱住鷹頸,揚手射出一把血紅毒針。

    林雪崚瞥到她射針,左手一扯鏈子,收腰蜷腿,空中一個旋身,險險躲過,好在毒針力道不濟,方向也偏,否則在劫難逃,地上觀者滿手冷汗。

    林雪崚身手靈動,又攀幾尺,摸出腰間匕首,照著鷹爪猛砍。

    鷹足雖然皮韌堅厚,可寸霜劍十分鋒利,神荼吃痛,厲唳一聲,鷹爪一松,莛薈紅衣帶風,從高空飄墜。

    鄺南霄縱身躍起,闊袖揮展,將莛薈穩穩接住。

    神荼足上劇痛,惱怒無比,邊飛邊用雙爪探抓,要把林雪崚象鴿子一樣扯碎。

    葉桻急得大喊:“雪崚,快下來!”

    林雪崚這鏈子是保命用的,腕上機關牢固可靠,飛蕩之間身不由己,一時難把鏈子解開。

    鷹爪狠抓,眼見難以閃躲,林雪崚索性迎著鷹爪,向那尖銳的鉤趾上拼命一踢,身子借力打橫,免去開膛之禍。

    神荼翼展一側,猛然旋低,要將她撞碎在屋角突起的飛檐上。

    她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卯力伸足,蹬向飛檐,使了一記丁如海教的“金凳朝天”,嘩啦啦踢碎了檐角的石獸和瓦片。

    再來幾輪,九條命也不夠。

    神荼一個急拐,將她掄向宮墻石壁,林雪崚咬牙橫心,一拽鏈子,側向斜踢,在石壁上一蹭,一個鷂子翻,倒飄而起,附在神荼的尾翼上,緊抓不放。

    此刻巨鷹露出沒有阻擋的空腹,鄺南霄下令放箭,神荼十分狡猾,猛力扇翅,疾速斜沖,扎到屋頂背后,避開攻擊,只受了皮毛輕傷。

    它明白處境不妙,發出尖利的怒叫,振動巨翅,一個拔高,竄向遠空,帶著林雪崚劃月飛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驚險萬分的喜夜鷹劫,其實從巨鷹出現到逃遁,不過一會兒功夫,太白宮內外一片錯愕,拔仙絕頂冰寂無聲,上千人的目光齊齊聚在鄺南霄身上。

    鄺南霄立在玉澤堂前,臂彎當中橫抱著莛薈,新郎錦袍鮮紅如旗。

    這變故無異于囂張挑釁,太白宮兩百年巍峨,何曾受過當頭之辱?

    聚集在此的眾多好漢義憤填膺,摩拳擦掌,三壇五坊的太白豪杰早就是一觸即發的上弦之箭,空中怒意凝結,淡淡的血腥之氣已經漾開,向隔著漢水的鷹澗峽彌漫而去。

    鄺南霄依然平靜,沉聲吩咐雷鈞:“你帶人火速向南搜尋,那鷹又驚又累,會找地方落腳,只盼林姑娘吉人天佑,能安渡此劫。”

    雷鈞率人離開。

    鄺南霄又對柯文熙道:“拜帖不用送了。本想先禮后兵,以消血戰,現在禮字可免,無須再等。”

    語罷面向拔仙絕頂的各路來客,“諸位英雄,衢園賑災救患,治水利民,你我不分南北,皆是受惠之人!如今易家有難,賊匪猖狂,哪位想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便請即刻下山,南霄舟馬相送,不問一詞。”

    他聲調不高,可遠遠近近的人聽來,都如耳畔鳴鐘,沒有一人離去。

    鄺南霄雙目環掃,“既然如此,那便請各位在明天傍晚之前,趕到漢水北岸的金水渡口,眾心齊力,入峽獵鷹!”

    群雄響應如潮,喜堂上透出的紅光象燃燒在秦嶺之巔的一團火焰,冥冥之中,越燒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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