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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75章 孤峰銅舍

作者/旌眉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恍惚間,林雪崚想起江粼月的話:“二十年前,教首夫人在鷹喙峰頂彈琴,不幸被風吹落高崖,墜入峽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老雕苦苦尋找,一無所獲,傷心得自砍一臂……老雕視鷹澗河為埋葬夫人的水墓,不再允許外人涉足,縱然如此,他心里一直都認定夫人還在世上……”

    “風吹落崖”是掩飾之詞,燕姍姍說易筠舟和教首夫人墜崖關聯重大,無論真相到底如何,都是現今這場江湖風波的引子。

    一陣山風吹來,林雪崚退回樹后,樹下的青石就是當年夫人的撫琴之處吧?

    倘若夜晴月近,在這險絕峰頂對著峽谷河川撥弦盡興,是何等宏闊的享受,所彈的琴曲,一定超脫塵世,現在人走琴絕,不知所終。

    雖然她并不了解這位教首夫人,卻也倍感凄涼,抬手摸摸山棗樹,“到底發生了什么,你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能言語,真可惜。”

    鷹喙峰是神鷹禁地,非教首不可擅上,林雪崚慢慢定下心。

    她不知謝荊繼任,放開膽子在峰頂轉悠。山棗樹下遍布爪印,看樣子教中人雖不能上峰,巨鷹卻出入自由,常來落腳。

    峰頂正中有兩座房屋,離山棗樹稍近的這一座形狀特別,形如圓柱,無門無窗,圓頂翹檐,脊上八只飛鷹,各據一方。稍遠的那一座是有門有窗的方形屋舍,重檐飛角,脊成流云之形。

    天光昏暗,林雪崚上前探看,深深吃了一驚,原來這一圓一方兩座房舍全為銅鑄,通體不施榫扣,不加焊粘,逐部逐件鑄造疊壓,自重以固,雖然峰頂風大云潮,這兩座銅舍卻磐穩堅固,光锃無銹。

    她越看越奇,難道銅舍不怕電閃雷擊?若園主或莛飛在此,一定能講出構筑之妙。

    兩舍之間的空地上放著銅鼎銅缸,建有儲倉灶臺。

    方舍后面有一道向下的石梯,石梯盡頭連著一道鐵索橋,說是橋,其實只是一根碗口粗的鐵鏈,鐵鏈半隱云中,是上下鷹喙峰的唯一途徑。

    鐵鏈對面是神鷹教重地鷹脊嶺,只有在云霧偶爾變稀的時候,才能看清鷹脊嶺的大概。

    鷹脊嶺比鷹喙峰矮,形如老鷹聳起的脊背,北斗寨駐扎嶺上,統領東西南北四寨,嶺上最高處燈火通明,應該就是江粼月提過的神鷹堡。

    此刻神鷹堡周圍遍布值守,人來人往,林雪崚暗自思忖,自己的劍不在身邊,追云鏈也短了兩根,想探看園主他們在哪里,必須等北斗寨戒備松懈才行,眼下只能在鷹喙峰上靜觀待變。

    小心張望了一陣,頂不住疲餓交加,回到方舍跟前。

    方舍只有一扇銅門,無栓無鎖,不鑲合頁,是左右橫推的拉門,她小心撥開一條窄縫,嚇了一跳,一片柔光從銅門內射出,再仔細看,才確信里面沒有人。

    光亮來自梁上懸掛的一盞銅質鎏金燈,燈為鷹形,口含夜明珠,柔白的光華正是明珠之光。

    悄悄入內,將門拉上,所有的窗都以銅板作擋,所以外面瞧不見一絲光亮。

    屋內三面都是書冊籍卷,碼得整整齊齊,此外只有簡單的桌幾矮塌、衣箱櫥柜。

    角落的一只架子上放著銅壺茶碗、棋匣樂器和各色各樣的美麗石頭,另有一幅畫軸,展開一看,是塞外風景,畫旁有詩:“草上孤城白,沙翻大漠黃。秋風起邊雁,一一向瀟湘。”不見落款印章,但字畫俱佳,是娟秀靈動的女子手筆。

    銅舍的書墨氣里,含著淡淡的黃桷蘭香,各處一塵不染,夫人離去已久,這里卻還是她會隨時回來的樣子。

    林雪崚把畫放回原處,肚子里嘰里咕嚕的亂響,上瞧下探,終于在架子底下的瓦罐中找到一些臘肉和核桃。

    她就著銅壺里的水胡嚼亂咽,吃完了才見銅壺的凸肚上映出一個衣衫襤褸、抹嘴打嗝的人影。

    唉,被惡鷹弄成這副慘相,身上又臟又癢,滿是螞蟻。

    趕快到外面的銅缸里舀了水,將身上沖洗干凈,打開屋里的衣箱,發現十之八九都是黑色衣裙。

    她挑了一件緊身窄袖的胡服,換上一看,裙裾短些,肥瘦正好,十分利落,索性梳個男子發髻。

    對著銅壺一照,暗想大漠風景,西域胡服……難道教首夫人曾在塞外居住?

    一時好奇,反正無處可去,便到墻邊瀏覽藏書,一半是異域文字,根本看不懂,剩下的漢文書冊包羅萬象,從經史子集到奇聞怪談,從各國地域注到歷代山海圖,從琴譜、棋譜、畫傳到戲曲詞錄,從占卜星相到兵法布陣,還有冶金算術、農田醫藥、政事雜論、寓言游記……

    隨手抽出幾冊,書頁邊緣布滿了清秀精當的批注,林雪崚大為折服,這位教首夫人之廣,鉆研之深,連園主都難望其項背。

    看著看著,眼光落在一卷圖譜上,這圖譜叫做《天亭地室營造說》,畫的就是這兩間銅舍的搭造方法,原來銅舍由教首夫人親自構劃規算,遵循天圓地方之道,天主陽,“天亭”是圓舍之名,為教首閉關之所,地主陰,“地室”是方舍之名,為夫人陪居之處。

    圖中仔細繪制了銅甍、銅棟、銅構、銅檐、銅柱、銅墻等等每塊鑄件的形狀、尺寸、重量,以及一一疊壓的技巧和順序,確保銅舍嚴密合縫,渾然一體。

    更為神奇的是,銅脊和脊上裝飾物的曲度極其講究,有排電避雷之效,每逢電閃雷鳴,電火光球會在銅舍周圍滾動,霹靂卻擊不到銅舍本身,雷擊之后,不僅銅舍毫無損傷,反而令舍上的灰塵銹垢盡被燒去,雨水一洗,光彩如新。通常只有修建皇家寺廟的名師工匠才會用這種建筑絕技,營造“雷火煉殿”的奇觀,想不到鷹喙峰上的兩座銅舍盡得其妙。

    林雪崚五體投地,翻了幾遍,也沒找到天亭的開啟之法,天亭沒有門窗,也許教首閉關是絕密,不可透露。

    腦中忽然一動,這里有銅舍構造圖,會不會有神鷹教各寨方位圖?

    她兩眼生光,賣力尋找起來。

    外面刮起猛烈的山風,能聽見檐下銅鈴交疊起伏,室內卻紋絲不動,鎏金燈上的夜明珠穩穩懸于鷹口,晃都不晃。

    從滿懷希望到哈欠連天,直到眼睛都快睜不開,才在一個小匣子里發現了鷹澗峽地標圖。

    她用力揉眼,湊到夜明珠下,這圖畫在兩尺方的黃絹上,上面所繪的地形地貌與宋竺的那張羊皮圖大同小異,但羊皮圖上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在這張圖上一目了然。

    鷹澗河集上、中、后三趾之水,先向東北,再向西北,折了一個大彎,然后繼續向北匯入漢水,這個大彎左側便是鷹脊嶺,拐角處的河道中畫著一個孤立的小圈,是與鷹脊嶺生生劈分開的鷹喙峰。

    鷹脊嶺沿河延伸出銅墻鐵壁般的高崖,另外還向偏北、西方和偏南延伸出三條主要的山麓,象三根向外發散的扇骨。

    北麓經過一處標為“殘枎岈”的地方,通往玄武寨,玄武寨外環繞著萬峴林。

    西麓經“千田峪”到達白虎寨,再以刀鋒峽與外界相通。

    南麓山脊最短,這一路去往的地方卻最復雜,斜畫著三個大圈,與南麓直接相連的大圈標為“凋谷”,中間的圈標為“郁谷”,郁、凋二谷之間連著曲線,最下面的圈以虛線勾勒,標為“宿明”,唯一與河道相通的就是這個“宿明”了。

    如果三個大圈是朱雀寨,“宿明”即是朱雀寨的入口,“宿明”與河道接通的地方在前趾澗,不在鷹澗河主干,隱藏在這么上游的地方,難怪不好找。

    她把朱雀寨的形狀、位置深印腦中,轉眼看向鷹澗河東岸。

    東岸標注稀疏,只有龍涎壑、雙巢峰、觖翅峰等幾處,另有一個深山中的小圈,叫作“寂心潭”,沒想到妖怪出沒的青龍寨,居然有聽上去這么斯文的地方。

    看著“寂心”二字,神思一恍,小月,你在哪里?是否回了岳州?

    手指一顫,心中隱隱作痛。

    她不知道,此刻江粼月,正在寂心潭。

    他似乎有所感應,胸口灼癢,劇烈咳嗽。

    被罰面壁,晨來昏往,時辰變得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一成不變的滴水聲,枯悶得令人抓狂。

    寂心潭坐落在圓井般的深谷里,周圍山壁光滑筆直,常年流瀑滲水,谷底一潭圓池,池中有島,島上有亭。

    江粼月四肢鎖著粗重的鐵鏈,鐵鏈盡頭固定在亭柱上,手腳一動,嘩楞作響,在深谷中冷冷回蕩。

    除了每日有人送飯,連只鳥也少見。

    山壁上的機關咯噠一聲,石門打開,角宿使者手提飯籃,踏著水上浮石,步入亭中。

    江粼月一臉笑容,總算有人可以說話了,“角哥,怎敢勞駕你親自給小的送飯?”

    角宿使者哼哼鼻子,不喜歡這里濕重的苔氣,“我早兩天就想來看你,只是腿腳不靈,受不得潮。”

    江粼月自然明白,四宿雖然從北斗寨地牢出來了,可那些逃不掉的背花腿花,一時半刻哪能痊愈。

    他心中歉然,“都是我牽累你們。”

    角宿使者見他臉色虛白,不時咳嗽,伸手到他額上一摸,果然滾燙。

    “小月,你不舒服,怎不言語一聲?耗出病來!”

    江粼月在金水渡口風雨無阻的守候,身體已經開始不適,后來在太白宮差點挨丁如海一記拜燈拳,被拳風震傷了胸肺。

    他風里來浪里去,從不記得自己生病發燒,昨日咳了整整一夜,仍不當回事。

    現在見了角宿使者雖然高興,見了飯菜卻沒胃口。

    角宿使者強迫他吃了,提籃起身,“你躺著,我去拿枕頭被褥,再給你煎些傷風藥。”

    江粼月厭惡搖頭,“我不吃藥,拿來也倒進水里!”

    角宿使者來了氣,“真是死心眼,為那女人吃這些苦,我的話卻從來不聽一句!教首讓你來寂心潭思過,我看你不是思過,還在思春!”

    江粼月咳了一陣,“思什么春,她和我當眾決裂,沒有一分余地。”

    角宿使者眉毛一擰,“太白宮就要上門,她還能跟你藕斷絲連?若不決裂,趙漠和燕姍姍會給你活路?十個謝荊加段錚也保不了你。唉,我看你連女人都不如,若有林姑娘半分果斷,也不會淪落至此。”

    江粼月聽他斥責,只得苦笑,“角哥教訓得是。”

    角宿使者看他胡子拉碴的清瘦樣子,又將飯籃放下,“不瞞你說,我本來是想告訴你一件和林姑娘相關的事,你這副嘴臉,我倒不放心了。”

    “什么事?”

    角宿使者盤腿坐下,“今天朱雀寨的星丫頭爬上觖翅峰,要尋短見,被老二發現,當場攔住。燕姍姍讓她在太白宮喜宴那天驅鷹去劫新娘,本來得了手,卻讓林姑娘把人救了去。神荼慌亂之下,帶著星兒和林姑娘飛上了天,結果星兒被甩在深山里,神智不清,昨天郁壘找到她,把她拎了回來,她事沒辦成,又說不出神荼的去向,被燕姍姍打得不成人形,于是萌了死念,怪可憐的。今天日落前,神荼倒是回來了,聽說背上腳上傷得不輕,林姑娘仍然不知所蹤。”

    江粼月皺起眉頭,神荼惱恨起來,一定先留著獵物不吃,狠狠折磨、戲耍,那女人的保命本事,夠不夠利爪逃生?

    角宿使者繼續道:“這一劫人,太白宮陣勢全開,把咱們河口堵得水泄不通。教首明晚在問星臺設宴,鄺宮主夫婦和葉桻昨天被段老哥接進刀鋒峽,今晚在白虎寨歇宿,明日便上鷹脊嶺赴宴,是打,是和,就要見分曉。這么大的事,其他寨首明晚都會在問星臺嚴陣以待,謝荊卻還不把青龍劍還給你,獨獨把你留在寂心潭,在我看來,是刻意為之。”

    江粼月還在想鷹口逃生,敷衍道:“何以見得?”

    角宿使者壓低聲音,“謝荊處境極難,外敵云集,教內不服,燕姍姍根本不買他的帳,那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火上澆油,鄺南霄脾氣再好,也得露一手狠的。也許她就是想借鄺南霄除掉謝荊,即使除不掉,也是腳下一絆子,頭上一悶棍。謝荊的本事沒人見過,而鄺南霄年紀輕輕,武功到底有多高,也沒幾個人見過,明日宴上會是什么結果,難以預料。”

    “謝荊將你留在寂心潭,不讓青龍寨摻和問星臺的事,是一條后路,萬一問星臺不可收拾,或者各寨首都動了手,不知臺上生生死死的會是誰,留你在外,好歹可以保全一隅,相機行事。”

    江粼月望著井口般的天空,“謝荊從輕發落我,對青龍寨仁厚,當然不能置之不顧。只盼他和鄺南霄龍虎相爭,能各保安全,這二人無論傷了哪個,神鷹教都是鐘鳴漏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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