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崚一頭鉆到拋架下方,灼熱的鐵網被拋架撐住一角,給了她求生的狹縫。
左掌“霧鎖天寒手”,右劍“龍淵訣”。
險情如此,太白心經逼到極致,周身冷霧旋繞。
鐵網紅色轉暗,白煙如沸,滋滋作響。
流光絕汐劍對著大傘般的鐵網狠力一剖,破洞而出。
散開的羌邏水兵見這女人沒有被烙成糌餅,而是死地逃生,無不驚愕。
林雪崚用寒氣寒劍保住性命,可衣裳、皮甲燒出焦糊的窟窿,皮肉灼傷,余悸未消。
她驚怒難抑,一邊與羌邏兵廝殺,一邊對著頂層船樓高罵:“劉云甫!你好歹毒!先帝治你的罪,與大盛兵將何干?與大盛百姓何干?你為一己私怨,叛國投敵,屠殺同胞,良心何在!”
劉云甫目睹她的本領,亦自吃驚,鐵網雖破,好歹剎住了她飛捷如電的鋒芒。
移山被義軍一攪,砲石威力減弱,渠州水師的船隊快速逼近,羌邏水軍驅艦攔截,沖撞激烈。
劉云甫一面讓蒙窣控制甲板上的局面,嚴防死守,擊退義軍,一面讓羌邏水軍避開糾纏,攻擊填海。
填海的轉輪有三只失靈,水手拼命蹬蹈加速,陳舊的樓船吱吱嘎嘎,象抱病出征的老將,只求捐軀。
一艘羌邏艨沖趁亂偷繞,全力沖向填海薄弱的船尾。
上官彤所在的冒突舟相距不遠,他調舟飛棹,迎擊而上。
艨沖船頭的羌邏水兵拉弓猛射,上官彤身中數箭,渾然不顧。
冒突舟與艨沖貼舷擦碰,上官彤借著沖力,掄起魚翅鏜,將艨沖一側的士兵盡掃下水。
艨沖失控偏歪,被飛速調頭的冒突舟撞破船身。
火光血色艷染夜空,劉云甫發出失望的嘆息。
羌邏人再怎么操練,在水上仍是太遲鈍了,只能眼見填海在左右舟艦的搏命護航下,一層一層突破防阻,越駛越快,向移山逼近。
劉云甫收回目光,窗上的一排繩環叮咚作響。這些繩環每只都掛有標識銅牌,只要拉動繩環,便可直接向底艙船兵和舵樓軍將下令,控制整個樓船的走向。
駱世昌,你既然豁命前來,我就奉陪到底。
移山船頭右偏,斜向迎敵。
甕城上的守軍目不轉睛的盯著江面,兩座樓船是兩頭狹路相逢的巨鯊,要在渠水上咬個你死我活。
林雪崚在混戰之中,忽覺船身變向。
兩船相斗,要訣是用己方最鋒銳的部位對付敵方最薄弱的部位,移山調轉靈穩,失修的填海根本周旋不過,船位若處于劣勢,勝機已失。
義軍加緊攻勢,林雪崚率軍狠沖船樓。
她偷偷向雷鈞示意,要雷鈞設法奪下舵樓。
舵樓是樓船要控,有重兵守護,雷鈞會意。
移山一邊用余存的拋車發石攻擊,一邊故布疑陣,時轉時閃,時進時退。
駱世昌猜不準劉云甫的用意,填海的攻勢變得謹慎,雙船角逐,是高手出擊前的試探,虛虛實實。
周旋了半個時辰,互拼船位,移山和填海在江中擺成一個犄角八字。
移山突然船身一轉,加速倒退,竟要以尾為首,撞擊填海!
駱世昌大吃一驚,火光當中,清楚的看到移山的船尾伸出兩排鋒利的撞角。
劉云甫的確是個鬼才,這種馬蜂蟄人的攻法,誰能想得到?
填海急忙調退偏讓,欲以尖銳的船頭迎擊自護,可遲了一步,難以扭轉危勢。
渠州水師的兩艘艨沖同時駛向移山,沖撞攔截,一艘未能戳破移山的蒙皮鐵甲,自毀而沉,另一艘撞壞了移山的一只轉輪。
移山未受影響,船尾撞角似血盆鯊口中的巨大利齒,惡狠狠的咬向獵物的要害。
眼見就要咬上填海的右肋,移山船尾的兩排撞角突然莫名其妙的縮回,整個樓船方向也有所偏移,沒有撞上,而是轟隆隆的貼著填海的船頭擦過。
劉云甫驚愕失語,這突發之變,只有一種可能,操控航向和撞角的舵樓,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落入敵手。
駱世昌驚魂甫定,此刻移山繼續打轉,填海的船頭不偏不倚,正對著移山的側腹。
天賜良機!駱世昌當即大喝:“沖!”
填海蕩開波浪,卯力狠撞。
兩船驚天巨震,掀起駭人的洶濤。
填海的船頭撞碎了移山側面的四只轉輪,一舉切開移山的船腹,江水從豁口涌進移山艙中,驅輪水兵死傷無數。
駱世昌被震得立足不穩,見老掉牙的填海立此奇功,振奮高呼:“劉賊,你死期已到,今日我便替朝廷鋤奸懲逆!渠州水師聽令,捉殺劉賊者,賞金千兩!”
填海上的將士倍受激勵,甩出飛錨、鉤鐮、登梯、吊橋,喊殺滔天,向移山沖攻。
羌邏軍不是束手就擒之輩,船側豁口雖大,一時半刻卻也沉覆不了。
蒙窣以船樓為壘,將一桶桶熱油澆上甲板,攻上船來的士兵不是被燙得皮開肉裂,就是滑倒之后被亂箭射殺。
接近船舷處另有陷阱,很多甲板虛設空釘,一踩就塌,掉下陷阱的士兵被埋伏在下面的人持矛貫穿,冤枉送死。
曾經的東海防御使早已布下層層戰術,不是容易吃到嘴的肉。
甕城水門升起,劉云甫的接應援軍縱船殺出,血戰更加險惡,礌石拋飛,碎船漂浮,流尸蔽江。
義軍用砍斷的桅桿撞破戰格,攻入船樓。
羌邏軍負隅頑抗,啞兒軍仍被當作活墻肉盾,糊里糊涂的擠在當中。
船樓內部結構龐雜,移山進水后,船身失衡,向一側傾斜。
雙方在這動蕩處來回纏斗,渠州水師的兵將沖進來后,更加混亂。
正是水戰最關鍵的時刻,甕城城樓上突然騷動,七座火臺中的兩座轟然倒塌,亂光飛墜,城水皆紅。
主城上射出一道明亮的焰信,入月炸散,星火漫天,刺痛了劉云甫的眼睛。
義軍斗志激增,那是懸天營和武坪城援軍偷襲廣良城得手的焰信。
元昇在上次水戰之后,率領懸天營離開柴草灣,硬是在崎嶇陡峭的山峰丘陵之間,摸出一條從廣良城到渝水武坪城的通路。
武坪城派出八百名善于攀山的士兵,跟著元昇連綿跋涉,晝伏夜出,悄悄爬上廣良城背后的高峰。
水戰激烈,移山被撞,廣良城開城增援,城中防守空虛。
元昇見時機已至,率領懸天營和武坪城援軍展開布翼,飄飛而下。
這一招在鷹澗峽就用過,蝙蝠般的天降奇兵無聲無息飄到守軍頭領,敵人懵措不及,登時大亂。
守軍中有不少是廣良城失守時投降劉云甫的敗兵,見此情景,立刻倒戈相助。
廣良城重歸盛軍掌控,江上的羌邏水軍再無斗志,全面潰退。
移山已有一半沒入水中,渠州水師的官兵都想活捉劉云甫領賞,沒頭蒼蠅一般四處搜尋。
混亂之中,哪里認得清面目,眾人只知劉云甫腿殘,一見輪車的影子便爭搶而上,誰知那些輪車都是幌子。
各層船樓突然同時起火,引火之物摻有黃磷,濃重的毒煙四處彌漫。
劉云甫放煙幕逃生,連自己手下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火勢漫及全船,煙焰張天,義軍和水師不得不遮掩口鼻,撤回填海和小舟上。
啞兒軍落水的落水,逃生的逃生,滿江慘烈。
紅光血浪映得夜空變色,駱世昌望著漸燒漸沉的移山,忽然在煙火彌漫的水面上發現一條悄然遠去的小舟。
“那是劉賊,快追!”
小舟順水,早已離遠,就要從火光照及的亮處遁入黑暗。
馮雨堂提弓拉弦,箭如疾電,小舟上的人悶聲落水。
渠州水師的船追上前去,發現浮在江中的中箭者不是劉云甫,而是蒙窣。
這武藝精湛的羌邏將領雙眼暴睜,張口吞舌,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利箭準準的擊碎了他鎧甲上的護心鏡,穿透了胸肺。
蒙窣死不瞑目,似是不甘心自己從幸存的邊緣,生生跌回了地府。
江上的煙火許久才熄。
奪回廣良城,大敗羌邏水軍,是渠州水師前所未有的勝利,只不過走脫劉云甫,讓駱世昌有些遺憾。
水師進駐廣良城,駱世昌立刻向劍南域和山南域報信,喜形于色,義軍這邊卻是一片消沉。
上官彤中箭后的那一鏜竭盡平生之力,他畢竟年長,多處重傷,勉強支撐到戰勝收兵時,已經氣息不繼。
冒突舟靠回岸邊,上官彤看著圍攏在他身邊的義軍,笑道:“你們不用難過,我跑船跑了一輩子,從未象今天這樣痛快過!”滿心驕傲,闔目而逝。
履水壇、七江會傷亡頗重。拂曉時分,林雪崚站在廣良城頂,呆呆看著空中變淡的冷月。
那月亮象布滿血絲的哀傷之眼,平靜而無奈的回視著她。
嗚啞的樂曲繚繞城頭,是宣女在吹蘆笙,試圖喚醒被俘的啞兒軍。
林雪崚聽著樂曲,茫茫出神。
公孫灝的兩個副手,馮桀敦厚謙讓,周越喜歡抬杠,每當周越和壇主口舌爭鋒,馮桀總在一旁默默笑看,爭得急了,馮桀就會打岔圓場。
她與馮桀那么多次擦肩照面,卻一直沒去更多的了解他。
眼淚滴落城頭,明知道死傷難免,可揪心自責之痛,銳利得超乎想象。
若師父還在,會不會有更明智的決策,減少陣亡?
身后傳來腳步聲,雷鈞匆匆登上臺階。
林雪崚倉促揩眼,“雷右使,你那么快奪下舵樓,我還沒來得及謝你呢。”
雷鈞連連擺手,“是丁老三和宣女的功勞,他們兩人藏在水下,趁人不備,順著舵板鉆進舵樓,悄無聲息的滅了那里的掌舵兵。等我虛張聲勢,費盡心思引開守樓敵軍,偷偷潛進舵樓的時候,掌舵的已經是丁老三。”
他胳膊一抻,從背后拽出個人,“宮主,這小子說是你的舊相識,非要見你,我只好將他領來。”
林雪崚詫異道:“武琿,你有什么事?”
武琿跛腳上前,他傷未好透,在水師當傳令兵,“林姑娘,我想追隨義軍,你能不能請指揮使通融,免了我的役職?”
林雪崚連連搖頭,“義軍天亮以后就要前往合州魚城,你還沒復原,安安穩穩跟著駱指揮,留守廣良城。”
武琿低下頭,“林姑娘,我本領低微,給義軍里的好漢提鞋也不配,但我可以給你們跑腿打雜,修船、削槳、做飯、洗衣裳,什么都派得!”
水師等級森嚴,論資排輩,他是落群之雁,郁郁寡歡,見了親切的人,只盼著能扎堆取暖。
“武琿,我知道你孤單,可現在不是時候,等戰事消停一些,我再來接你,好不好?”
武琿幫過林雪崚和葉桻的大忙,她當他是半個弟弟,他爹生前那樣寶貝他,她怎能帶他去戰況極惡的合州?
武琿鼻子發紅,急切起來,“林姐姐,我離開村子之后,生不如死,現在好容易有活頭,你若嫌我膽小怕死拖累你,我……”
他鐵心明志,縱身便向城下跳,被林雪崚用力扯住。
她見他極其堅決,只得應允,“跟了義軍,就得聽我的話,凡事和大家商議,不許亂拿主意,私作主張,平時在我身邊,別走遠,記住了?”
駱世昌才不在乎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卒,痛快放人。
林雪崚看著武琿興奮滿足的神情,長嘆一聲。
“合州不是青龍寨,是血肉絞爐,你爹在九泉之下,不知怎么罵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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