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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162章 絕頂三諫

作者/旌眉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鄺南霄被天子召見,莛薈推著他來到玉音軒門口,黃茌立在軒外。

    正要進去,莛薈忽然眉頭一皺,頓住腳步,“等等!”

    她低頭拉開鄺南霄頸后的衣領,輕輕一捻,捏出一只紅色的小蜘蛛,“霄哥哥,你領子里落了這個,面見天子,總扭脖子可不好。”

    黃茌垂眼一掃,揮手讓莛薈退開,接過輪車,掀開簾幔,將鄺南霄推入玉音軒。

    鄺南霄望著頹倦的天子,頷首示敬,“陛下,小民昏迷兩年有余,不久前才蘇醒,全身麻木無覺,難行叩拜之禮,請陛下寬恕。”

    李壑以為草莽首領都是粗壯彪悍的漢子,這輪車上的青年面容俊雅,風范清貴,竟是篩遍世家公子也挑不出的人物,連他這皇帝都有點自慚形穢。

    李壑嘆了口氣,自己徒有帝王之名,沒有帝王之氣,內心自卑,登基之后治國不善,更是滿懷愧疚,一定是造化作弄,讓他這個窩囊種錯投了王胎。

    想到此,不禁自嘲苦笑,“叩拜之禮……朕這喪國之君,還有臉叫子民叩拜?”

    鄺南霄聽著“喪國”二字,思索片刻,緩緩道:“陛下酷愛金石篆刻,想必知道‘國’字有兩解。”

    李壑聽他突然提起篆刻,有些意外,想起以前當王爺時沉迷閑情逸致的歲月,心中悵然,“朕煩憂國事,早已遠離鑿鑄。”

    鄺南霄淡淡一笑,目光深長,“國字,一解取‘或’之形,方城一座,護城河一條,以戈御之,是為都邑,外面一圈疆域,以或為心,即是一國。另一解取‘或’之意,‘或’者,代也,或張或王,或周或趙,‘國’中居無定主,風水輪流。據此兩解,陛下讓出都城,王座換姓,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喪國之君。”

    黃茌一聽,登時變了臉,“鄺南霄,你好大的膽子!”

    李壑雖被直踩痛處,卻覺得話中語意未盡,想了一想,令黃茌回避。

    黃茌冷瞟一眼,低頭稱喏,退出軒外。

    玉音軒中只剩兩人,鄺南霄望著李壑,不疾不徐的繼續道:“古來國字的各種寫法,囯、囻、囶、圀,大同小異,無一不以囊括王位、屬民、八方土地為形,期翼固守恒遠,可畫個方城,高筑四墻,就能固守恒遠嗎?”

    “高墻之內,皇宮城池、王冠御璽,無不是人造之物,棄可拾,失可奪,損可補,毀可建,一國之君,若僅想著囊括和固守,與占倉之鼠何異?歷朝歷代的終結,先戰后降者有,玉石俱焚者有,亡而復辟者有,流離遷徙者有,到底何為喪國,能否復取,也許陛下出了這個方框,反而有機會看清。”

    李壑在案旁坐下,怔怔流淚,“朕離開西京之前,也曾想過拒守潼關,與郯賊魚死網破,可朕心里,根本擺脫不了逃離的念頭,朕實在是疲累厭惡,朕并不想做占倉之鼠,只想茍且安生。”

    “可出了宮城,茫茫四顧,又能如何?朕無力爭搶,不善調度,平日里熬夜看的國策軍論,全不會用,大臣們各說各理,利弊交叉,朕又躊躇難斷。”

    “朕自知質愚,命數又太差,朕總是想,若這頂皇冠落在皇兄們頭上,他們面對天災內亂、強敵入侵,運氣會比朕好嗎?鄺公子,依你之見,朕這喪國之君,應該何去何從?”

    鄺南霄靜默片刻,溫言安慰:“陛下即位才兩年,便遭流離之苦,非一人之過。先帝晚年喜功忌諫,不納國情,兵制、稅法、水利、政交,僵滯混亂,漏洞百出,邊境矛盾叢生,官吏瞞上欺下,如果不是螻蟻噬根,蠶耗內蛀,參天巨木怎會輕易毀于洪水和外敵?”

    “欲圖定國,必先安邦,陛下仔細想想,小篆文里的‘邫’字,方城只居一角,城外的‘巴’是屈坐的人形,‘豐’是禾苗草木,周圍并無囊括一切的疆域,守城者居高望遠,俯瞰的是極目無邊的良田安民,田、民從于城,卻重于城,豐產富庶,才為‘安邦’,邦亂則國喪。”

    “大盛衰敗,正是邦亂在先,天災無治,田荒人盡,餓殍千里。王郯不過是個獄卒頭子,既不英明,也不仁善,為何所向披靡,從者百萬?因為亂治之下,百姓身無所依,心無所屬,聽到‘均田補衡’,無不渴盼,亂世之中不做虎狼,便做魚肉,人間至悲,莫過于逼人成獸,其實他們并不是歸附王郯,而是逃避在絕境當中片骨無存的恐懼。”

    “西京只是一座城池,在內在外,進進出出,并不意味著得失天下,人心才是決定天下的翻覆之手,得到人心并不難,一國之君也并不一定要智慧超群,然而為君者,須有五性:一為慷慨,不戀財,肯舍濟于民,二為仁善,不以毀滅剝奪為業,三為犧牲,愿意放棄舒適安逸、利益性命,四為誠正,不偏不倚,不輕言欺眾,五為大度,忍得了責怨和異見。”

    “此五性,王郯皆不具備,他貪婪殘暴,日久天長,人心必疏。陛下雖然懦弱無爭,卻有五性之質,等待一個弱者變強,只需要他的決心和勇氣。太白宮鋌而走險,相助于陛下,正是寄了這一分希望。我全身皆廢,尚不氣餒,就算惹陛下震怒,也要斗膽進言,陛下可愿斟酌我這個廢人的肺腑之語?”

    李壑看著鄺南霄,隱隱明白太祖為何會與江湖草莽結交了。

    這些無諛無懼、溫中帶厲的言辭,平日絕難聽到。他每天被大臣們碾磨般的議政弄得焦頭爛額,只覺江山是張千瘡百孔的畫布,無從修補,現在當頭棒喝,千瘡百孔合成了一個大窟窿,破得令人絕望,卻也找到了修補的方向。

    李壑起身踱了兩步,“朕明白,得人心者定乾坤,可朕現在走投無路,困于秦嶺,拿什么贏回人心?”

    “陛下,被困只是暫時,太白宮會與陸、溫二位將軍擊退胡遨,護送陛下離開秦嶺。想贏回民心,重得各方支持,要看陛下入蜀之后,會有哪些舉措。”

    李壑背手回身,“愿聞其詳。”

    “陛下,我有言在先,這些話要是在朝堂上提出,條條皆是冒犯天尊的死罪,我廢人一個,命不足惜,重要的是陛下能否接納刺耳之諫。”

    李壑暗想,怎么,之前還不夠刺耳?

    他深吸口氣,“鄺公子,你不用顧慮,現在朕身著布衣,誠心受教。”

    鄺南霄點點頭,“陛下如此寬宏,就請恕我直言。第一,陛下到達益州之后,痛定思痛,反檢自責,盡快向天下頒布《罪己詔》,不可令人代宣,必須親登高臺,剪發斷甲,面東泣讀,絕食三日,以示誠懇,若能使將士感召,民心寬慰,則天意回順。”

    李壑凝眉不語,古來君權神授,要天子認罪,實屬不易,詔告天下,更非俗舉,他雖然性格懦弱,至少還保留著王室的自尊,面對蒼生屈顏垂首,能挽回民心也罷,若不奏效,不就成了奇恥大辱?

    他沒有回應,開口問道:“第二呢?”

    鄺南霄道:“第二,召見凜王李烮,將帝位轉讓于他。”

    李壑脾氣再好,一聽此話,也驚得瞠目捏拳,嗵的一聲坐回塌上。

    古來冒死納諫者不乏其人,有幾個會指著皇帝的鼻子,要他直接讓位?

    鄺南霄一笑,“陛下息怒,凜王如果重帝位而非國土,怎會甘冒奇險,掃平羌邏。朝野上下對他猜測紛紛,說他野心勃勃,是難馴的烈馬,其實自始自終,他都在試探,銷聲匿跡是試探,無符調兵也是試探,他在試探朝堂是君暗臣蔽,還是有清醒之人,陛下是明睿大度,還是狹肚雞腸。若陛下仁心宏廣,以國土百姓為重,玉璽給他,他也不要,若陛下是令他鄙棄的人,這玉璽你不給,他倒八成要來拿。“

    “凜王沙場出身,戰將之傲,無外是想讓功業青史留名,而且留得純純粹粹,不摻利欲熏心的污雜,禁得起萬世論說。眼下他是唯一可替陛下收復江山的人,王郯與之相比,就似螢火照月,只是凜王光芒太盛,在塞外高原晃不著別人的眼,一入中原,卻會成為刺目的靶子。他不缺勇,不缺謀,不缺愿意流血赴死的將士,只缺一片清明和信任,能讓他無所旁騖,大展英才。”

    “火炬在能者手中,可以照明驅魔,在懦者手中,只會燒了自己,陛下懷仁、自信,方可擎之。陛下需要謹慎提防的,是身邊的暗火。凜王這樣的明火,要用容納天地的胸懷氣量來籠罩。陛下讓位,絕非困境推卸,而是示心、示信,消除你和凜王之間的疑忌,杜絕天下的妄語閑言,給他為你肝腦涂地的理由,陛下越是誠懇讓位,凜王越是會當著文武百官斷然拒絕,以誠相換,解你的后顧之憂。”

    李壑胸口起伏,“這位堂兄連先帝都頂撞,朕的確是有些怕他,但從來沒有猜忌他,朕不明白他為何給朕出難題,就拿無符調兵來說,他如果早早現身,朕會直接把兵符給他,按部就班的調運糧草、撥派人馬,他卻非要神出鬼沒,自己帶軍殺進羌邏,雖然立下大功,可這死罪也不能一筆勾銷,否則人人效仿,還要兵符何用?”

    “陛下,無符調兵的確是出奇制勝的驚世之舉,這道難題,不用你來解。陛下若推心置腹,與凜王消除隔閡,委以收復江山的重任,他自知分寸,為了封緘非議,規信三軍,一定會在接受兵符之際,提出自貶的奏請,也許是削去王爵,降級減俸,也許是以人頭作保,立誓功成,陛下只須順勢依從,然后坐等他赴湯蹈火,將天下交還到你手中。”

    李壑左思右想,“如果他真的接受帝位呢?”

    鄺南霄輕輕一笑,“那陛下就可以重拾鑿鑄,再研金石篆刻了。”

    李壑滿胸苦澀,“你這兩條,已經夠朕受用,下面還有什么?”

    鄺南霄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重掌江山之后,請陛下大赦天下,跟隨王郯的百姓出身窮苦,撫則后,虐則仇。第三條,是請陛下將‘邫’字篆刻于心,以民生為重,牢記君者五性,識人善用,更革弊政。”

    “大盛的波折,未嘗不是涅磐的開始,帝王業,論述易,從行難,小民淺薄之識,殭木之軀,只能盡言于此。陛下若肯費心斟酌,我和這里的太白義士即使血浸秦嶺,死亦無憾,陛下若認為我忤逆天尊,便執佩劍,將我碎尸萬段。”

    飛雪從落地長窗飄入,一片靜默。

    李壑凝立半晌,叫黃茌進來,將鄺南霄推送出軒,然后踱到窗口,俯瞰群峰。

    高峻接天的拔仙絕頂到底與別處不同,心中的堵塞似乎豁開一條透氣的口子。

    鄺南霄的絕頂三諫,包含短近長遠之策,李壑啊李壑,也只有在這樣的地方,你才聽得到這樣的話,離開這里之后,你是否真的有勇氣依言而行?

    莛薈見黃茌推著鄺南霄出來,上前接過輪車。

    她把鄺南霄推到遠靜的角落,“霄哥哥,你跟倒霉皇帝說了些什么?那太監十有八九聽了去,你苦口婆心,未必抵得上他在皇帝身邊的一句耳語。”

    她的眼睛象小鹿一樣警惕,鄺南霄輕輕回頭一瞥,低聲道:“別擔心,他若沒聽見,我才失策。”

    正午過后,陸明昱和溫遙一前一后步入玉梓軒。

    五位執坊正圍著炭火盆燒烤新捉到的野兔,香氣誘人。

    莛薈用筷子挾著兔肉,蘸上香醬芝麻,小心喂到鄺南霄口中,一邊說笑,一邊用帕子揩揩他的嘴角。飛雪如畫,其樂融融。

    范成仙對陸、溫二人招了招手,“兩位將軍快來嘗嘗,吃了兔子肉,腿腳有力跑得快。”

    陸明昱咂咂嘴,火燒眉毛了,這些人倒自在。

    他上前一步,“鄺公子,胡遨在駱口驛兵分三路,已經屯扎在北坡山腳,太白山錯綜復雜,我們人生地疏,該在何處御敵,又該走哪條路護送天子下山,請公子出策。”

    鄺南霄抬起頭,“陸將軍,溫將軍,過來坐,兔子烤得很嫩,不吃可惜。”

    陸明昱鼻孔賁張,正要再問,忽見范成仙挪開烤兔,炭火盆中紅光熠熠。

    木炭堆成一坐隆起的山形,脊脈分明,正是太白山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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