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震天動地,盛軍出戰不利,卻沒有氣餒。
月鶻青旗軍等候已久,目光迫切的盯著尉遲陽。
尉遲陽低吸口氣,微微側臉,點了點頭。
青旗軍潮涌而進,驚濤駭浪,直撲盛軍中軍。
整座麥田山都戰栗起來,蕭關軍立盾成墻,槍矛密布。
李義罕聽著馬蹄震響,身上盔甲隨之微抖,他捏緊雙鉤槍,對左右副將低聲吩咐了幾句。蕭關軍是他一手操練,調度起來比其他各戍容易。
青旗軍箭如飛蝗,蕭關軍舉盾抵擋。
青旗軍為沖盾陣,再度加速,風馳電掣。
沖到跟前時,盾陣忽然向兩邊閃開,豁出一條空路。青旗軍剎不住蹄,直向前沖,幾乎就要撞進盛軍大營。
李義罕高聲喊殺,盾陣從兩邊飛速逼攏,把青旗軍擠在一條狹道里,青旗軍周轉不便,擠在中間的騎兵無法施展,外排騎兵被槍矛戳翻、盾陣碾壓。
尉遲陽有些詫異,李義罕居然能在在左右兩翼被動之際,用中軍扳回一局。
眼見青旗軍被夾成了餅里的肉餡,尉遲陽一夾馬腹,率領金旗軍全盤壓上。
李義罕早有預備,身邊留著蕭關軍五百精銳,專等著和金旗軍決一死戰。
上次尉遲陽漫不經心,這次動了真格,不留余地。
李義罕望了一眼天空,霞光遠散,千里碧透,他鎮守蕭關,寂寂無名,今日能指揮帷幄,戰死在壯麗沙場,難道不是邊將之幸?
即使來不及成為真正的大帥,心底已無畏懼,面對震撼而來的金旗鐵騎,李義罕催馬揮槍,怒嘯而上,五百蕭關軍緊隨其后,豪氣干云。
尉遲陽疾馳之際,有過一瞬遲疑,暗想哥舒玗出師不利,鮮于涸在邊樂川墜馬傷腿,借此躲避上陣,自己若一再手軟,凜軍舊部在月鶻軍中處境更難。
回想晢曄的種種袒護,思之有愧,他已負李烮,若是再負君長,存留于世,有何意義?
既如此,便給李義罕一個英雄之死。
尉遲陽策馬加速,兩軍對沖,就要短兵相接。
忽然間,一道巨大黑影颶風掠過,李義罕的馬驚恐嘶鳴,側歪栽倒,雙鉤槍脫飛拋出,斜插在地,而李義罕本人卻不見了蹤影。
雙軍驚詫,舉目望去,神荼正將李義罕提在爪中,盤旋高空,兩爪一扯,將李義罕撕成幾段,飛墜各處。
李義罕的頭顱帶著半截脖頸,咕嚕嚕旋著,在沙場上空劃出一條長長的血虹,墜回地面,不偏不倚,正插在他自己的雙鉤槍上,仍是怒目狂吼的表情。
鷹背上遠遠傳來女人的笑聲,輕松自在,蜻蜓點水一場戲。
尉遲陽勒馬看著李義罕的頭顱,手掌緊握,幾乎要將刀柄捏斷。
盛軍各部全都目睹了高空中的殘酷一幕,中軍主將突然暴死碎尸,人心大駭,李義罕拼命扳回的士氣登時潰軟,各戍統帥指揮不一,一片大亂,月鶻軍趁機掌控全局,要將盛軍趕盡殺絕。
幾只獵鷹飛至上空,八字旋繞,尉遲陽仰頭看去,靈州軍終于來了嗎?
只聽三聲號炮,馬蹄如雷,山野上旌旗云涌,五萬靈州軍分路包抄,三面逼至,正北的帥旗上繡“溫”字。
靈州哨探先一步目睹李義罕慘死鷹爪,飛報溫遙。
溫遙本就憋著深仇怒火,現在懊恨來晚一步,一刻也不愿多等,手中斬馬刀向前一揮,“今日就算腸血浸野,肝髓流盡,也要盡滅月鶻狼寇!”
靈州軍擂鼓驚天,山洪般殺向月鶻軍。
麥田山下的盛軍見援軍來到,也振起精神,頑勇反擊,力圖和援軍四向合圍。
尉遲陽下令收攏人馬,月鶻軍一面放箭自護,一面由攻轉守,青金黑紅四旗匯聚。
與此同時,麥田山后升起一團巨大的四色彩云,緞子一般漫蓋了半個天空,攏在沙場上方,四色旋繞,背襯藍天金日,把方圓百里都濾成了繽紛幻色,炫美無極。
盛軍驚愕困惑,細看彩云,原來是上千只飛旋的獵鷹,爪系彩帛,飄展成虹,神荼穿梭其中,是鷹陣之首。
群鷹高遨于箭程之外,可望而不可及,盛軍看得頭暈目眩,這鷹陣對月鶻軍而言,卻是一目了然的作戰指令,從各旗領軍到每個士兵,都對全盤戰局心中有數。
月鶻軍一邊騎射,一邊繞馳,各色騎軍追隨同色鷹陣挪移變化,他們騎術精湛,很快合上鷹陣的節奏,流暢如沙。
溫遙對花里胡哨的鷹陣不以為意,不斷下令猛沖猛攻,盛軍竭盡全力,圍殺了半個時辰,溫遙面色漸漸凝沉。
一般的防守軍陣多半牢固持重,月鶻軍卻依舊快得目不暇接,完全占據主動。
四色旗軍團作圓陣,挪移迅疾,便是在飛馳中也能穩穩保持陣形,簡直是沙場上一只橫沖直撞的巨大風火輪。
他們邊奔邊轉,邊轉邊戰,騎兵彎刀鋒銳,是風火輪飛快而尖利的輪齒,沖擊的盛軍只要撞上這轉輪,便是人馬碾飛,血肉橫濺。
再鋒利的輪齒也有磨損之時,月鶻軍在旋殺之際不斷內外換將,疲累的騎兵換進內圈,體力剛猛者在外,如此輪調,在重重圍攻中許久也無疲相,倒是盛軍,圍追堵截,擋不住,沖不破,只能看著風火輪把己方將士一圈圈斫死。
月鶻軍用旋輪陣拖疲了盛軍,在守御中又生出攻勢,鷹陣在高空總瞰全局,雙方十幾萬人的大戰,盛軍哪里稀薄疏忽,鷹陣便指引月鶻軍向哪里出擊。
旋輪不再只是圓陣,變成了一顆隨時隨地會冒出銳刺的滾動鐵膽,有時又變成射舌捕蟲的變色龍,飛彈出一隊精騎,專殺盛軍中的強兵驍將,等盛軍回攏時,變色龍的卷舌早已收回口中。
溫遙把所有的弓箭手、梭標手、鉤鏈手全都調到前方,上射下絆,依然壓不住月鶻軍的勢頭。砲車、床弩這些輜重都在靈州,溫遙令人就地架設拋竿,向月鶻軍投射滾石和火雷。
神荼在高空尖唳報警,鷹群聚散疾轉,月鶻軍隨鷹而行,幾次重砸和爆炸都快速變陣躲過,沒有太多傷亡。
神荼再次厲叫,聲調悠長上揚,仿佛一陣怪笑。
隨著叫聲起落,西面天空又有數不清的獵鷹飛聚而來,這些獵鷹爪系白色錦帛,連綿成云,與本已壯觀的四色鷹陣遙相呼應。
溫遙見狀,急吹號角,增調盛軍向西攔堵,果不出他所料,隨著白色鷹陣的出現,久未露面的月鶻白旗軍從西邊席卷而來。
盛軍不如月鶻軍快速,西線增防還未布妥,就被葛祿部的白旗先鋒先兜后插,迅雷不及掩耳的撕出幾個豁口。
艾和曼的白旗軍主力緊跟著殺到,風馳電掣,是一道不可捉摸的白色閃電,劈掃卷刺,所向披靡。
溫遙為防前后夾擊,再增人手,總算布穩西線陣腳。他令拋竿轉向西面,用滾石火雷助攻,擊殺了白旗軍兩員猛將,白旗軍倒不戀戰,掉頭回撤。
西線盛軍人馬攢簇,撒蹄追殺,咬著白旗軍不放。
若從麥田山頂俯瞰,盛軍漸漸分作兩部,象一只收不住的線軸,一頭裹住四色旗軍,另一頭被白旗軍牽著,越抽越長。
溫遙心頭一緊,前后眺望,莫不是月鶻的誘敵分兵之計?忙令西線鳴金吹角,停止追擊。
可發令容易收令難,荒野塵沙漫漫,火崩石墜,士兵追擊已遠,豁命搏殺,人喊馬嘶,不一定聽得見號令。
天空鷹陣變幻,火輪般的四色鷹群轉著轉著,突然伸展,似一只巨大的鳳凰破巢而出,兩翼張撒,長尾圈繞,鋪天蓋地。
溫遙看著鷹陣,身上的傷口驟然迸裂,一腔腥氣涌進嘴中。
白旗軍先襲再撤,正是要將盛軍引散,好助月鶻主力脫圍反攻。
青金黑紅四軍早就等著,鷹陣一變,四色旗軍跟著變陣,在麥田山下飛速突馳,抻開圓陣,展成不可一世的四色鳳陣,天地輝映,瑰奇無比。
溫遙征戰半生,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他傷口迸血,滲透盔甲,是心急所致,但指揮之際仍然保持冷靜。
可戰局千變,調度幾萬人馬,難以隨心所欲,盛軍的布局、反應和月鶻軍相比,實在是遲鈍太多了。
盛軍分兵之后,主力變薄,溫遙竭盡所能,鳳陣仍是一舉掙破盛軍重圍,巨翅收攏,反將盛軍主力包困起來。
盛軍主力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驚詫失措,惶急之下,開始不顧方向的各自沖殺,試圖破圍。
與此同時,白色鷹群在天空劃了半個弧,奪命鉤般圈轉。白旗軍收到回擊之令,調轉馬頭。
追擊白旗軍的西線盛軍前半隊仍在飛馳,后半隊聽到鳴金收兵,遲疑困惑,放緩馬速,白旗軍突然掉頭反擊,雙軍撞戰,人馬血飛。
白旗軍殺個回馬槍,順勢繞個圈,掐斷了西線盛軍的退路。
這些盛軍哪里知道白旗軍看似簡單的戰術,其實是神鷹北斗陣中的銀鉤蠆尾陣,從北斗鉤法演變而來,鉤法擅引擅截,這一股追擊的盛軍就象脫離軀體的斷肢,無法再與主力會合。
艾和曼在莫賀延磧失利,這些日子走到哪里都覺得面上烙著恥印,今日將這一股怨氣發泄出來,驍狠無比。
盛軍人馬清蠱不久,體力沒有完全復原,在殊死血博當中接連倒下,然而無人退縮,個個拼盡最后一口氣,有的士兵內臟外流,還在揮刀去砍白旗軍的馬腿。
西線大損,溫遙無暇痛心,盛軍主力突然被鳳陣反困,急著突圍,卻怎么也沖不出去。
溫遙觀看鷹陣,試著尋找破綻,指揮盛軍向有機可循的方向猛攻。
神荼背上的燕姍姍看得一清二楚,溫遙所熟的是常規陣法,月鶻軍的排布變化是磅礴詭譎的神鷹總陣,哪里是溫遙一時半刻應對得了的?
她娥眉撩挑,干脆故意賣個破綻,把盛軍引進死穴。
溫遙率軍沖殺了兩個時辰,無論是虛移使詐,還是剛猛突擊,始終落于被動,有時砍殺許久,卻象陷在煮不爛的牛皮膠里,粘來搡去,仍被纏在原地。
鳳陣布局華麗縝密,月鶻軍兵力似乎增了十倍,無所不在,無窮無盡。
看著溫遙徒勞掙扎,燕姍姍仰首而笑,沒有聆音蠱又如何?再厲害的精兵強將,不過是任她擺布的鳥雀。
笑著笑著,胸口猛然劇痛,她患病虛弱,用藥提神,累了這半日,藥力漸漸失效,驟然爆發的疼痛讓她血色全失,差點從鷹身上栽下去。
神荼減速平飛,燕姍姍眼前虛白,半昏半醒,發抖的兩臂緊緊抱著神荼的脖頸,熬過這陣痛楚。
等胸口松緩后,她喘勻了氣,放眼一看,也不知剛才疼了多久,鷹群稍散,盛軍竟趁這功夫,將鳳陣西翼沖出一條裂縫。
燕姍姍急忙召喚白色鷹陣,艾和曼已經把西線盛軍屠了七七八八,現在追隨指令,揮師向東。
溫遙好容易從鳳陣沖出,迎面遇上白旗軍,又是一番血戰。
他自己雖然殺出重圍,但跟上來的只有一小支人馬,盛軍大部仍然困在鳳陣里,被白旗軍堵了回去。
溫遙不愿獨自脫逃,掉頭回轉,復又殺進死地。
燕姍姍再也不敢大意,將畢生本領都使出來,五色鷹陣殺氣宏魄,天地之間炫色變幻。
白旗軍和其余四色旗軍匯合,與鷹陣上下對應,五色旗軍層層道道,飛馳穿梭,在麥田山前的曠野上連成一條首位相接、斑斕旋轉的巨蟒。
之前的鳳陣是脫困反攻之陣,這巨蟒是完全置敵于死的絞殺之陣,將盛軍牢牢困在其中,越勒越緊。
盛軍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破圍的一次次失敗,困惑沮喪,筋疲力盡,包圍收緊一分,便被逼退一分,后來越擠越密,被圍在中央的士兵們肩背相貼,狹擁難行,矛戈互傷,已經完全沒有了用武反抗的空間,只能象待宰的牲畜一樣,眼睜睜看著外圈的士兵被殺死一層,又殺死一層,直至輪到自己。
尸積成山,血淹如海,月鶻軍極有耐心,割麥子般麻利從容,箭已射光,他們便有條不紊的踏著破甲碎肉,揮動彎刀,一個個殺,一排排殺。
溫遙環視左右,一切變得恍惚不真,連怎么墜入這煉獄的,都記不清了。
盛軍一雙雙茫然晃動的布血的眼睛里,天地皆紅,耳中是彎刀的呼嘯聲和同伴的怒吼慘呼,幾萬人匯聚一處的絕望恐懼、悲憤氣餒,混著濃重的腥氣臭氣,令人窒息癲狂。
四面密如牢柵的刀光起起落落,伴著拋飛的頭顱斷肢和一道道噴濺的血瀑,越逼越近。
被困在內層的盛軍士兵眼見上天無路,絕境難生,遲早是一樣的下場,紛紛在血泊中挖掘土坑,入地自葬。
溫遙滿身淋血的捏著佩劍,目光掠過遠處的麥田山頂,不知何時,山頂上布滿金旗騎兵,正中簇擁著一個銀裘金甲、狐皮圍頸的首領。
這首領正在低頭看著手里的一樣東西,只是偶爾抬一下臉,漫不經心的瞥一眼血色屠場。
溫遙捏緊劍柄,渾身戰栗,之前的金旗牙軍不過是吸引盛軍大軍出動的幌子,真正的金旗牙軍直至此刻,方才出現。
麥田山上本是盛軍營寨,金旗牙軍趁虛得之,那個華貴悠閑卻又驁狠無比的首領,才是真正的晢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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