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并不前來,好象里面會突然冒出一個大頭鬼來,大聲道:“它就是鬼宅, 我們都叫它鬼宅。它里面大白天時常鬧鬼,半夜里還有人哭呢,嚇?biāo)廊肆耍覀冋l也不敢進(jìn)去。”說著便即走遠(yuǎn)。
楊寶兒本自害怕,聽他說了,更是抓緊了朱可欣的手,道:“姐姐,咱們走吧。”
朱可欣瞧瞧里面,但見雜草叢生,一陣風(fēng)過,微生簌簌之聲,心道:“這孩子就愛亂說,大白天哪來的鬼魂。即使有鬼魂,也是爹娘姐姐哥哥的,有什么可怕的,我想見他們一面都不可得呢。何況世上哪來鬼魂,若有鬼魂,爹娘如此疼愛我,怎會不暗中保護(hù)我,讓我遭此大難?”遂松開楊寶兒的手道:“弟弟,你在外面等著我,我進(jìn)去看看。”邁步向里走去。
楊寶兒在門檻上呆了一會,又奔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掌,陪著她向里走。
朱可欣笑道:“你膽子怎么又大了起來?”
楊寶兒道:“你一個人進(jìn)去,我不放心。有我陪著,好歹有個伴。”朱可欣聽了一笑,拍拍他的肩,以示謝意。
朱可欣進(jìn)了院內(nèi),將面具取下,雖然不知有沒有鬼魂,但既然要見爹娘,卻不可再戴著面具。
順著走廊,先到前院,再向里走。所過之屋,只剩下一些破凳爛床,墻上掛滿蜘蛛網(wǎng),交錯縱橫。屋內(nèi)塵土遮面,早非舊時模樣。更有的屋頂已透了天窗,陽光斜射進(jìn)來,將蜘蛛網(wǎng)映在墻上,隨風(fēng)搖晃不已。
朱可欣每過一處,必用手仔細(xì)撫摸舊時常相玩耍的廊柱、門框,回想幼時種種,悲喜交集,淚水流個不停。
而楊寶兒則是緊緊靠在她的身邊,盯著她扶摸的地方,心中大惑不解,這些朽木有什么值得留戀哭泣的。
不久,二人來到朱可欣所居之處。朱可欣手撫門框,望著那小小的床鋪,依然放在墻角,床上還掛著那粉紅的紗帳,但粉紅之色早已褪盡,泛著粉白,紗帳上也破了幾個大洞。
緊靠床頭的是一個小小的梳妝臺,只是梳妝臺上再無銅鏡木梳,而是一層厚厚的灰塵。她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想當(dāng)年,她每天都是睡在這張小床上,每天早晨起來,都是站在這張小梳妝臺前穿衣打扮,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小小的臉蛋,撫摸不已。
她的大哥常常拍著她的臉頰,嘲笑道:“小小丫頭,就愛臭美。告訴哥哥,打扮給誰看的?”
她走上前去,伸袖一撫床沿,一陣灰塵揚(yáng)起,露出床上的席子來,已腐朽不堪。
梳妝臺前沒有了凳子,她便坐在床沿上,撫著床頭,將紗帳挽起,呆呆地看著梳妝臺。記得那時,她的大哥每次問她:“告訴哥哥,打扮給誰看的?”她本紅潤潤的臉頰便會更加艷紅,心中也會自然想到張宣蒙,卻故意撅著嘴,轉(zhuǎn)過臉去,佯怒道:“不理你。”她的大哥則會哈哈一笑。
想到這里,朱可欣臉上又現(xiàn)出羞色,原來那時,小小的她便已知道打扮給宣蒙看了。心中忽然一痛,宣蒙再也無法相見了,自己再也無法打扮給他看了。
楊寶兒見她坐在床上,一動不動,臉上時喜時羞時悲,愕然不解,見她的淚水又要流了下來,道:“姐姐,你已第七次流淚了。”
朱可欣一驚,收起淚水,強(qiáng)笑道:“我這是第七次流淚?”楊寶兒點點頭。朱可欣道:“你看姐姐這么大人了,還象個孩子似的,哭個不停。”
楊寶兒忽道:“姐姐,這是你住的地方嗎?”
朱可欣點頭道:“是啊,這是姐姐住的地方,姐姐小時一直住在這兒。”
楊寶兒道:“那張家哥哥小時也住在這兒嗎?”
朱可欣臉上一時酡紅,道:“你張家哥哥怎會住在這兒,他那時有他的家。”
楊寶兒道:“原來張家哥哥不住在這兒。姐姐你剛才想他了是嗎?”
朱可欣一愕,道:“你怎么知道?”
楊寶兒道:“我知道的,姐姐只有想張家哥哥時,才是那個模樣。姐姐,張家哥哥我們一時見不著,還是他不愿見我們?他上次真的不在洛陽城里嗎?”
朱可欣沒想到他這么一個小小孩子,竟然想的那么多,過了半晌方道:“你張家哥哥真的不在洛陽,若是在洛陽,哪有不見我們的道理。”口中說著,心中卻一陣刀割般的疼痛。
過了一會,楊寶兒又道:“姐姐,原來你小時也住這么小的床。”
朱可欣強(qiáng)笑道:“那時姐姐如你一般,是個小孩子,當(dāng)然睡小床啦。”說著站起身,走到梳妝臺前,將抽屜拉開。
只見里面放著兩個小泥人,正是當(dāng)年她與張宣蒙牧牛時,一起用紅土捏的。伸手拿起了一個,是個頭高的,他們管它叫牛郎,抽屜中矮的那個叫織女。那時的她,心中整天想著、擔(dān)心著的就是牛郎織女的故事。
這一見到泥人,又想當(dāng)時的情景,張宣蒙道:“可欣,這個高的,叫牛郎,我收著;這個矮的,叫織女,你收著。”
她卻將兩個泥人捧在手中道:“不,兩個都給我收著。王母娘娘劃了一道天河隔開他倆,不讓他們見面,我卻要將他們天天放在一起,永不分離。”
張宣蒙拍手笑道:“可欣,還是你的主意好。”
她又道:“宣蒙,我們也要象這兩個泥人一樣,永遠(yuǎn)在一起,永不分開。”
張宣蒙道:“好,這個個頭高的是牛郎,是我;這個個頭矮的,是織女,是你,讓咱們天天在一起。”
她道:“對,這個是牛郎是你,這個是織女是我。”
想到這兒,朱可欣心中突然一陣顫動,原來他們那時已將自己二人比作牛郎織女,原來他們那時已預(yù)感到將來的一切。這難道就是天意?這就是她朱可欣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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