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還是斜斜的掛在遙遠的樹枝外,被隔得密不透光的林子時刻充斥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顧不得稍作休息的眾人,相互扶持著繼續(xù)趕路。
除了鞋底摩擦落葉帶起的嗖嗖響聲,四周一片寂靜。寂靜到讓人抓狂,寂靜到讓人忍不住去打破。
“昨天傍晚你們有沒有感覺到什么異常?”未來破天荒的成為第一個開口打破沉靜的人。這個雖然笨拙但卻識趣的外來人員,平時都是很少第一個站出來發(fā)表意見,除非是遇到什么迫不得已的情況。
“什么異常?”
“就是佼人姐姐趴在桌子睡覺,你打算叫醒她的那會兒”未來提醒道。
“沒......沒發(fā)現(xiàn)!”想起那會自己盯著李佼人秀氣的小臉怦怦亂跳的心情,寧遠臉刷的一下變紅,連忙扶了扶眼鏡假裝平靜。
再看崔清水,一臉茫然的神情就像當時自己并未在場一般。未來無奈的輕嘆口氣,道:“那個時候,我覺得門外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咱們。”
“我們被人跟蹤了?”羅小七驚呼一聲,繼而發(fā)覺自己聲音有些大連忙捂嘴。
“跟蹤?你怎么現(xiàn)在才說?”寧遠氣不打一處來,瞪著眼睛抱怨。如若真的被人跟蹤,那中毒、迷路等等一系列事情都是人為?想到這他頭皮發(fā)麻,如若早點說出不就可以早些做防范嗎?真不明白這個傻里傻氣的未來是怎么想的。
“可是......可是那會兒你跟佼人姐姐正......”寧遠心虛的干咳兩聲連連打斷,裝作大度的樣子拍拍未來的肩膀:“現(xiàn)在說什么也無濟于事,敵在暗我們在明,只能小心......”
話未說完,卻發(fā)現(xiàn)大家神色異常的緊張。再看崔清水,那把清冷的冷牙刀早已握在手!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幕,卻讓寧遠十分的不解。
手握冷牙刀的崔清水坐了下來,不僅席地而坐,而且還閑淡自若的閉上了雙眼!羅小七懷里的那只肥貓,竟也無聊的打起盹來。
要說這個時刻,崔清水這樣子是在靜思或凝心感受可以說得過去,可這肥貓也太不靠譜了吧,這種連普通人類都能感受到的危機感,難道它就感受不到無動于衷嗎?
崔清水的確是在寧心靜氣的感受著周邊一切的氣息。他清晰的感覺到,一股清涼之氣從林子的某個角落里溢出,順著自己手里的冷牙刀進入身體,然后在身體某個經脈澎湃處高速的彈開。那道氣息很明顯有著強烈的意識,似乎是在試探自己身體內更深的地方、搜索著自己真正蓄積的實力。
不過,他能非常肯定,這道氣息沒有惡意!
猶豫了一會兒,崔清水不做反抗,任由這道清涼隨著身體緩緩流竄,即使他想反抗,從渾厚冰涼的氣息中可以判斷出,對方實力絕對在自己之上!
氣息戛然而止,崔清水睜眼站起身,收起了手里的冷牙刀。肥貓慵懶的睜開了雙眼,眼神慵懶渙散的望了眼樹林深處。
林子中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微風吹起一片片枯黃的落葉。在落葉稀疏的籠罩下,緩步走出一個身形略胖的中年人。
中年人頭戴鴨舌帽,卻掩蓋不住那張同樣發(fā)福的肉臉,見眾人緊張的盯著自己,他嘴角微微上扯,表情定格為某種坦然的微笑,那雙同樣發(fā)福的雙手相撞,發(fā)出一種刺耳又沉厚的鼓掌聲。
“不錯、不錯!年輕人能有這番實力,已經很厲害了!”中年人邊鼓掌邊笑道。隨后,他朝身后樹林的某個陰影處喊道:“向大哥,你可以出來了!”
沉默良久,林影籠罩的某個角落出現(xiàn)了“咳咳”幾聲咳嗽聲,伴隨著這聲咳嗽,又出現(xiàn)一個人影。
那人同樣頭戴一頂鴨舌帽,微微前傾的身形略顯佝僂,細長的四肢與發(fā)福的中年人形成鮮明對比,一胖一瘦、一高一矮。
“這幾個小家伙實力不錯,尤其剛剛我在探試時竟然能被發(fā)現(xiàn)。與其我們這般跟在其后,倒不如出來正式一談”發(fā)福的中年男子對著身后的瘦高個說。
“你還是這般直接”瘦高個道。
“這么多年來你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我都知道,與其這樣,倒不如好好聊聊”發(fā)福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接話。
“你說的也對”瘦高個嘆口氣,臉上的神情掩在了鴨舌帽下,很難看清。
就這樣,一胖一瘦的兩個陌生男人沉浸在自我的一言一語間,就像忘記了其他人的存在一般。
直到待兩人完全站成一排,走至距離眾人三五米之遠時,這才能透過低垂的鴨舌帽隱約看見瘦高個臉上的神情:悲憫?喜悅?
可是這人,為何這般眼熟?
寧遠雙眉微挑額頭緊鎖,在心底不停的搜索起來……
多仁喇嘛?
這位被叫做“向大哥”的瘦高個,不就是上次在馬牙雪山遇見的刑滿意的朋友,多仁喇嘛嗎?可這會,怎么出現(xiàn)在了這里?
多仁喇嘛摘下了帽子,灰白滄桑的臉上眉眼不自主的抽搐幾下,眼帶惆悵的盯著寧遠,直盯的對方感受到一種無比的壓力及不自在,這才低沉著嘶啞的嗓音緩緩開口:“你就是小遠?……沒錯!這眉眼,跟她太像了......”
寧遠詫異的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在心底不停翻騰回味著這句話,時過半晌才顫抖著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難道你認識我父母?”
“何止認識......”多仁喇嘛眼眶泛紅,眉宇間多了份濃濃的欲言又止。
“向大哥,都什么時候了,你就直說了吧”發(fā)福男子在一旁看得著急,連連催促著。
“我、我、我就是你爸!”多仁喇嘛似乎醞釀了很久,突然開口道。
寧遠再次詫異的張大了嘴!隨即,面色微寒的搖了搖頭:“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冒充我爸?”
“小遠,這么多年你受苦了。我真的是你爸,雖然二十年來從未盡過父親的責任......”多仁喇嘛神色黯淡,臉上條條紋路在痛苦的表情下顯得越發(fā)的深了。
寧遠臉色依然泛著抗拒的寒氣,那雙不大不小普通至極的眼睛藏在霧蒙蒙的鏡片下,似乎在竭力的保持著平靜。也是,一個自幼便失去了父母,長年寄人籬下,被籠罩在漂泊不定的黑暗陰影里的少年,會比正常人更在乎更敏感于親情的可貴,更不愿輕易的將心底的傷疤揭示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想起那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里那張戴著眼鏡、和藹又棱角分明,儼然一副知識分子的臉龐,“那才是我父親!雖然從未見過,但他的笑是那么具有穿透力,他與母親又是那么相配!”寧遠低聲自語。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多仁不再說話,只是一步步踏著敦實的步伐走向了寧遠。寧遠清晰的聽見了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緊張到那頭隨性飄揚的自來卷也變得濕濕膩膩貼在發(fā)根,但他的眼神還是那般平靜,或是假裝平靜。
多仁喇嘛站在了寧遠面前,兩人只隔半米之遠。
多仁喇嘛也不說話,猝不及防間抓起了寧遠的衣角,輕輕一使勁便將其掀露了起來。
衣角掀開處露出了一塊紅褐色的胎記,胎記宛如一粒蒸熟的蠶豆趴在肚臍眼正下方,“它也長大了不少”多仁喇嘛喃喃說。
寧遠驚訝到說不上話。
若說從小到大有什么東西是一直陪著自己長大,那這塊胎記便首當其沖了。寧遠從記事起就知道這塊隱藏在肚臍下的暗色胎記,一開始他很是不喜歡它奇形怪狀的丑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認識到這是父母為自己留下來的唯一印跡,也正是這塊印跡,讓他在蕓蕓眾生中成為與眾不同的單獨個體,正是這塊胎記,讓他感受到了長大的痕跡—從一粒米大小逐漸到一顆蠶豆大小,這不正是預示著自己長大成人的時間沉淀嗎?
想著這些,寧遠有些走神,等他醒過神來,忽然注意到多仁喇嘛臉上那道說不出道不明的疼愛和柔情。20多年來,這種神情,只有在別人父母的臉上看到過!
“你、你真的......”寧遠開始變得結巴,舌頭喉嚨嘴巴甚至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眼前這人,雖然面貌與照片上相差甚遠,卻依稀可以從眉目間看到那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寧遠、寧遠......我的兒子!”多仁喇嘛一把抱住顫抖著的寧遠,嘶啞著聲音低吼起來,那雙看了四十多年浮沉的眼睛瞬時布滿了云霧。
這一次,寧遠不再平靜也不再抗拒,被人擁入懷里的感覺是那般前所未有的溫暖,而對方的眼神又是那么期望和柔情。他確定這不是戲謔更不是玩笑,因為這種神情出現(xiàn)在那并不合時宜卻毫無違和感的飽經滄桑的臉上,再鐵石心腸的心,都會被融化。
更何況,寧遠從沒有一副鐵石心腸,寧遠有的,是那種一直以來期待被愛的弱小卑微,就像一只流浪良久的小動物急需找到家的感覺。
周圍的一切變得恍然,就像旋轉著后退的時光,深色陰密的樹木開始消失、細細碎碎的風聲開始消失、同行之人也逐漸消失......寧遠身邊包裹著的,除了細密的午后陽光,就是這個期待了20年、做夢都不敢想的來自親人的大大的懷抱!
在對方交叉的胳膊簡單圈起的圍墻里,寧遠破天荒的掉下了20多年來最滾燙的一次淚水。
時間靜止良久,終于在一聲低低又刺耳的打岔下恢復了軌跡:
“他頭發(fā)也卷,看來是親父子沒錯!”董依琳這個女神棍,從小自帶的自卑感讓她靠坑蒙拐騙取得一絲“成就”后,便有了在任何地方任何情景都不容許被人忽視的強烈需求。此情此景下,她低聲對那位才見面沒十分鐘的發(fā)福陌生男子道,同時也不忘拋之一個意味深長的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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