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號,鄭光銀開車將兒子送到江州第五中學住讀部,然后去了妹妹家。
鄭冬雨穿一條棉綢碎花連衣裙,腰上系著白圍裙,正在三樓的陽臺做飯。轉瞬低眉間,她看見樓下駛來一輛藍色的福特轎車,定睛一看,果然是哥哥的車牌號。
“媽——哥來了,你去開門!”
王春霄穿著淺綠色的短衣短褲,坐在屋里的小凳子上,拿著刀削土豆皮
“嗯,他一個人來的嗎?冬冬,你嫂子有沒有來?”
“等一下,我再看看!”鄭冬雨停下手中的活,又朝樓下望了望,只見哥哥一鉆出駕駛室,就鎖上了車門。“媽——嫂子沒有來,哥一個人來的。”
王春霄一聽說歐陽杜鵑沒有來,便松了一口氣,趕緊站起身,朝大門口走去。
“喂——開門!”鄭光銀用手指敲了敲木門,大聲喊道,“開門,妹妹——”
“來了來了!”王春宵把門打開,一看見自己的兒子,就高興得合不攏嘴,“光銀,快坐在沙發上休息!——小杰和他媽媽怎么沒有來?”
“小杰上中學了,住在學校里……”鄭光銀說著,一屁股坐在布藝沙發上,“我出門的時候,鵑子不在家,估計是到外面打麻將去了——她沒事干,不打打牌,就閑得慌。”
王春霄搬來一張藍色的塑料凳子,挨著兒子坐下來。
“光銀,你送我回老家,鵑子同意不同意?”母親抬頭望著兒子,笑瞇瞇地問。
“我給她說了,她沒表態。”鄭光銀回答,“管她同意還是不同意,我都要走。媽,你回去以后,不曉得什么時候還能再來。畢竟路途遙遠,走一趟不太方便!”
王春霄搖搖手,嘆息道:
“唉——不會再來了。我不習慣這邊的生活、氣候,還是老家好——人家說話,我都聽得懂。……沒事出去喝喝茶,打打牌,擺擺龍門陣,日子過得輕松又自由。”
鄭冬雨把宰好的雞塊放進鍋里,在圍腰上擦了擦手,走進客廳,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哥哥,笑容滿面地招呼道:
“哥,你來了。媽媽天天都在盼你,她在這兒不習慣,急著想回家。我不讓她走,她還不高興。這不,你一來,她就高興了。”
“妹妹,既然老媽打定主意要回去,就讓她回去吧!”鄭光銀想了想說,“老媽回去之前,我想帶她去杭州和上海玩一圈。以后,我們都回四川去了,哪個還愿意專門跑——”
王春霄打斷兒子的話,推辭說:
“算了算了,我不想去玩,你們經濟都……小杰上了初中,要花不少錢,就省著點吧!”
“媽,反正回四川也要路過那邊,順便去看看吧!機會難得,哥說得對——到時候,我們都回四川去了,也就沒那么方便了。我要是不上班,也想跟你們去玩一圈。這段時間,我攢了些錢,你先拿去用。”鄭冬雨說著,解下白圍裙,拿出一疊鈔票,遞給王春霄。
“妹妹一片孝心,攢錢讓你去玩,你要領情嘛!”鄭光銀微微一笑,摸出一支煙,叼在嘴里,點燃,“我也存了點私房錢。老媽別舍不得花錢,我帶你去大城市開開眼界!”
“嘻嘻,你們兄妹倆都這么說,那我就去玩。”王春霄接過鈔票,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冬冬,我就說嘛——自己手里存有錢,多方便!”
“呵呵,那是當然了。”
正說著,鍋里燉的雞煮沸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鄭冬雨急忙走到陽臺,揭開鍋蓋,拿起一把湯勺,伸進鍋里攪了兩下。頓時,雞肉的香味飄滿整個小屋。
不多時,牛兵下了公交車。他上穿一件粉紅色的短袖T恤,下著一條白色的過膝馬褲,手里拎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啤酒和芒果汁。牛兵開門進屋見了鄭光銀,喜笑顏開地招呼道:
“嗬——哥來了!好久不見。”
“你好,小牛!”鄭光銀點點頭,“廠里待遇怎么樣?漲工資沒有?”
“我升了車間主任,工資漲了不少……”牛兵的話匣子打開了,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我是老員工,在廠里干技術活。老板是個很低調的老頭子,對員工很隨和……”
“吃飯了。”鄭冬雨拿了碗筷、玻璃杯,擺在方桌上,“牛兵,開啤酒——”
狹窄的小屋里,一張方桌子擺在沙發前。桌上放著一盆蘑菇燉雞,一碟酒鬼花生、切片的鹵牛肉、青椒炒雞雜、涼拌白肉……
牛兵拿起子打開啤酒蓋,往玻璃杯里倒滿四杯啤酒。
“老媽,辛苦了!”牛兵舉起酒杯,笑嘻嘻地看著丈母娘,說,“先敬老人一杯酒,感謝你為這個家付出了那么多!”
“哎呀,謝什么?”王春霄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大哥,咱們哥倆難得見面。來,干一杯!”牛兵舉起酒杯,和鄭光銀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鄭光銀點點頭,把酒杯舉到嘴邊,一飲而盡。
“一人再喝一杯酒,”牛兵拿筷子夾起一片鹵牛肉,塞進嘴里,邊吃邊說,“老媽,大哥,我祝你們:一路順風!”說罷,牛兵站起身,又打開一瓶啤酒。
“夠了,今天只能喝一杯酒。”鄭光銀趕忙伸手罩住杯口,說,“我要開車,不能喝多了。”
“光銀酒量不好,你不要勸他!”王春霄忙站起來,推開女婿的手說,“不開車的人,可以敞開肚皮喝酒……來吧,干杯!”
鄭光銀把自己的酒杯推到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雞肉。
鄭冬雨盛了一碗白米飯,放在自己面前。
“我酒量不行,一杯啤酒下肚就醉了……牛兵,你跟老媽比比看,哪個喝酒更厲害?”
“好——比就比!”牛兵喝得滿臉通紅,吃了幾塊雞雜,喝干杯子里的啤酒,“老媽,該你了!老媽好酒量!喝了幾杯啤酒,還能喝不?別勉強自己哦!”女婿為丈母娘斟滿酒,咧嘴一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這點酒算啥子?我在老家的時候,一次喝過三兩白酒都沒醉。”王春霄面不改色,把酒杯舉到嘴邊,“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底朝天。隨即,將空玻璃杯往女婿面前一放,“倒酒!把杯子倒滿,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酒量大,還是我的酒量大?來吧!”
比賽結果,丈母娘勝出。
酒足飯飽后,鄭光銀帶著老媽開車上路了。
王春霄坐在副駕位子上。她一喝酒,話就多了起來。
“光銀,小杰上中學了,住在學校里,你們越來越輕松了……”王春霄從包里拿出暈車貼,粘在耳后,“是不是應該……考慮再生個二胎?反正鵑子閑著沒事干——不是找人打牌,就是看電視……年紀輕輕的,也不去找點正事干……哦,我忘了問:她的身體恢復得怎么樣?”
“手術后,傷口恢復需要一段時間。”正說著,紅燈亮了。鄭光銀松開油門,輕輕踩了踩剎車,“我想讓鵑子把身體養好點再——”
綠燈亮了,他輕輕踩著油門,汽車緩緩駛過人行橫道,向前開去。
“光銀,我在你們家那會兒,你和鵑子老是拌嘴。他總是找茬說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挑起大家鬧矛盾……我走后,你們還是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嗎?”
鄭光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大聲打著哈欠。
“啊——沒有以前吵架的次數多了。只是,鵑子從醫院回家后,整天悶悶不樂的:頭不梳,臉也不洗,邋邋遢遢,感覺就跟得了抑郁癥是一樣……動不動就沖我發脾氣,真是沒轍了。鵑子這樣下去,我擔心她會瘋掉……等我回去以后,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王春霄把一雙渾濁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側轉臉,詫異地盯著身旁的兒子。
“看醫生!她沒病沒痛,看啥醫生呢?你對鵑子太好了,看你把她寵得——就像公主一樣!兒子,別光想著你老婆,多想想你自己吧!看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忙著掙錢,晚上還要加班。鵑子只管自己享受,一點也不體貼人——像她這種人,瘋了更好!管她干啥呢?”
“媽——再怎么說,鵑子也是我的妻子,小杰的媽媽。她手術后,情緒一直很低落,都是因為……”兒子拉長了臉,不耐煩地說,“唉呀,別說了!——我在開車呢!媽,為什么你不休息一下?”
……
汽車上了高速公路,兩旁的樹木一晃而過。鄭光銀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風猛烈地吹著,“突突”作響,就跟拖拉機開動時的聲音一樣。王春霄系好安全帶,頭靠著椅背,眼望著前方,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她就呼呼地睡著了。
鄭光銀母子倆來到杭州,去了西湖、斷橋、雷峰塔……晚餐后,他們不想去打擾歐陽杜莉一家子,于是就住進了一家臨街的小旅館。
歐陽杜鵑得知丈夫送他老媽回老家去了,不由得喜上眉梢,趕忙給付春打電話。
“付春,你在哪里?”
“哦,是你!我在辦事處,”付春走進自己的房間,隨手關上門,往床上一趟,準備同心愛的情人煲電話粥。“親愛的,想我了,是不是?”
“嗯,你呢?想我嗎?”歐陽杜鵑嗲聲嗲氣地問,“現在忙不忙?”
“這段時間,沒什么要緊的事,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要不你來杭州,我們開車去兜兜風,晚點回辦事處住,怎么樣?”
“算了算了。付春,我們必須擁有屬于自己的空間,房款準備好了沒有?”
“我剛付過裝飾公司的錢,又買了一整套高檔家具,這個月有點……估計下個月,應該沒問題。”
“付春,你到江州來吧!”
“親愛的,你讓我去江州,只怕你老公——”
“不會,絕對不會——我老公送他老媽回四川去了,大概要一個禮拜才能回來。我兒子上初中了,住在學校里。我一個人在家無聊透了,真的好想你!付春,你開車過來,現在就出發!到了樓下,我去接你。”
“嗬——他走了!那好。美人兒,你等著——我馬上出發。”
付春把電話一掛,匆匆忙忙拿了手機充電器,帶上換洗衣服和公文包,興高采烈地驅車前往江州。
歐陽杜鵑一聽到付春要來的消息,就興奮不已。她打開衣柜,從里面挑選出一件最顯身材、繡有紅牡丹的緊身旗袍,穿在身上,對著穿衣鏡照了照,滿意地笑了。她洗了把臉,坐在梳妝臺前,對著一面橢圓形的鏡子,搽脂抹粉,描眉毛,涂口紅……末了,又往身上噴了噴玫瑰香水。她把頭發簡單梳弄了一下,戴上鉑金耳環,換了一雙白色的高跟鞋,擰著手提包,去了她以前最愛去的一家理發店。理發師將她的長發染成板栗色,并且燙卷。
大約過了兩三個小時。歐陽杜鵑興高采烈地從理發店走出來。她的長發盤在腦后,散發著發膠和摩絲的芳香。接著,她叫來一輛人力三輪車。
“三輪,到紫竹苑小區。”歐陽杜鵑上了車,依著靠背,坐在三輪車黑色的人造革墊子上,“師傅,我要趕時間,快點騎車!”
三輪車師傅的屁股離開了坐凳,使勁地踩著腳踏板。車輪飛快地轉動著。“叮鈴鈴”清脆的車鈴聲又在耳邊響起。
伴隨著“吱嘎——”一聲,三輪車停在了紫竹苑小區門口。
歐陽杜鵑從三輪車上下來,付了車費,一邊走,一邊看,用目光搜索著付春的那輛黑色奧迪轎車。她在心里琢磨著:付春應該到了?不,可能路上車多擁擠,還要過一會兒才到。說不定,他已經把車開進了小區……
她剛往小區里走了幾步,耳畔就傳來了熟悉的汽車喇叭聲“嘀嘀——”
付春從駕駛室探出頭,沖她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她上車。付春穿一身白色的運動裝,頭發往后梳得油光水滑。付春手握方向盤,左手腕上戴著一只嶄新的金表。
歐陽杜鵑一陣心花怒放,忙上了車。這一次,她不是選擇坐在副駕位子上,而是坐在付春身后的位子上,以免被熟人發現。
“付春,我們好久沒見面了,先去吃飯,再回家。”她對他說,“沒有你的日子,我感到時間過得好慢好慢,白天想的是你,夜里夢的還是你——從今以后,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付春把車掉轉頭,停在路邊,拉緊手剎,側轉臉,含情脈脈地看著歐陽杜鵑。
“我也一樣……親愛的,我們去哪兒吃飯?是去水煮魚館嗎?”
歐陽杜鵑吃了一驚,皺著眉頭說:
“去水煮魚館!你瘋了嗎?不,我們去西餐廳吃牛排。”
“我很懷念水煮魚的味道……上次,我帶蘇總去那里吃飯,腦子里總是出現你的影子:想起我們初次相識的情景,又想到你病倒在床,我心如刀絞,恨不得馬上和你見面。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對了,你好像瘦了,身體恢復得怎么樣?”他說著,抓住她白皙的手,舉到嘴邊吻了吻。
“親愛的,我的身體已經康復了。”她抬起頭,注視著他的臉,“那么長時間沒有見到你,我能不瘦嗎?我想你想得好辛苦,你知道不知道?”
“鵑子,我也好想你!”付春伸手輕輕撫摸著歐陽杜鵑粉紅的臉蛋,“哦,你發燒了,這可不是一般的發燒啊!待會兒,我給你打一針,注射一劑退燒藥,保管治好你的病。”
“嗯——討厭!”歐陽杜鵑嬌嗔道,漲紅了臉,眉開眼笑地望著付春,“我病得不輕,恐怕一針不管用,至少也得兩針……”
“哈哈哈……”他不禁仰頭大笑起來,用手輕輕擰了一下她的臉,“女人是花,男人是露,撒上幾滴,便充滿了朝氣!——現在,我們去哪個地方吃晚飯?”
“一直往前面走,到了湖濱路口,再往右拐。那里有家西餐廳,味道很不錯。”
付春和歐陽杜鵑從西餐廳出來,天色已暗了。她坐在副駕位置上,他開車帶她轉了一圈,又回到了紫竹苑。
她下車后,徑直往家里走。他跟在她身后,并保持一定的距離。旁人看了,誰也不會想到他和她是什么關系。她到了家門口,取出拎包里的鑰匙,打開家門,換了一雙紅色涼拖鞋。他一進門,她就把大門鎖上了。付春脫下腳上的旅游鞋,換上鄭光銀的藍色涼拖鞋。接著,兩個人就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
付春關了手機,取下腕表放在床上。
“我的美人兒,我等你等了好久了,我們倆永遠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什么時候離婚?”
“等鄭光銀回來以后……”她說著,把主臥室的淺綠色窗簾拉好,脫了身上的外衣,露出淡紫色的蕾絲內衣、內褲。
“你穿這套內衣漂亮、性感,有一種朦朧的美,讓人想入非非。”他低頭欣賞著她凹凸有致的身子,一副很陶醉的樣子,“你的身體好撩人!親愛的,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說著,急忙脫去身上的衣服,將她推倒在床,餓狼般地撲了上去……
第二天,鄭光銀母子倆離開杭州,直奔上海。兒子陪母親去了陸家嘴、南京路步行街、東方明珠電視塔……下午三點鐘左右,母子倆走進人潮洶涌的火車站,坐下來,愉快地談論著。
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開始檢票了。這時,鄭光銀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
“喂,你是哪位?”鄭光銀問。
“是我……牛兵。哥……你……在哪兒?”牛兵聲音顫抖地問道。
“我在候車室,馬上就要檢票了,別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快說!”鄭光銀板起面孔,語氣生硬地催促道。
“冬雨她——被汽車撞了……血流了一地。……當……當場就死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哥,你倒是想想辦法!”牛兵在電話里泣不成聲。
“啊——我的天哪!怎么會這樣?怎么……”鄭光銀大吃一驚,手劇烈地顫抖,“小牛,你瞎說什么?有沒有搞錯?”
“沒……我沒瞎說。唉——冬雨真的是被車撞了……哥,快回來吧!”
“唉呀唉呀!我不相信這是真的……”鄭光銀沒能忍住傷悲,淚如雨下,“怎么……我們一走,就——唉,見面再說。”
鄭光銀擔心這件事情對老媽刺激太大,不敢告訴她實情。
“老媽,牛兵剛才打電話說……妹妹被車撞了……傷勢很重,我們必須馬上回江州!”
“啊!冬雨她……被車撞了?不可能,不可能!”王春霄聽到這個噩耗,如當頭一棒,張大嘴巴,驚恐地望著兒子,“我們出門時,冬雨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可能被車撞了?別胡說!”
“我也不相信,唉!……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牛兵來電話說,妹妹騎電瓶車去上班,被一輛超載大貨車撞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嗚嗚嗚……冬冬!可憐的冬雨——”王春霄嗚咽著,用顫抖的手掀起衣角擦眼淚,半天抬不起頭。
鄭光銀背上旅行包,一手拖著黑色的行李箱,一手攙扶著年邁的母親,走出火車站,來到停車場。他將老媽扶上車,把行李塞進后備箱,鉆進駕駛室,發動了引擎。藍色福特轎車發出“嗡嗡”聲,平穩地行駛在通往江州的路上。
“光銀,冬冬還有救嗎?”
“說不清……希望她能挺過來。”鄭光銀苦著臉,雙手握著方向盤,“如果妹妹跟我們出來游玩,就不會出事了。唉,她老公靠不住——結婚前,牛兵沒房、沒車。那時候,想到他年輕,可以慢慢掙。如今,他們的娃娃都長大了,可還是沒錢買房子,仍舊租住在貧民區。”
王春霄擤了一把鼻涕,抹了抹渾濁的眼淚。
“我在你妹妹那邊住了一段時間,才發現牛兵那個臭小子,原來是個不務正業的下三濫!他在社會上結識了一些好吃懶做的小混混,下班后跟他們一起吃喝玩樂,還撒謊說在加班。我覺得不對勁,便讓冬冬去跟蹤。結果,看見劉兵和一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子抱在一起!要不是冬冬親眼看見,她都不敢相信。你妹妹傷傷心心哭了好久好久,眼睛都哭腫了。唉——冬冬太單純了!自從冬冬嫁給了牛兵,就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苦命的孩子啊!為了增加家庭收入,她加班加點干活,連節假日都沒休息。”
“唉——妹妹嫁給那個混蛋,這輩子虧大了!當初,她被牛兵的花言巧語迷惑,沒看清他是那種人!”鄭光銀悲嘆一聲,說,“媽,你也別太難過!也許,這是命中注定……就像我和鵑子,婚前總是看對方的優點,婚后總是看對方的缺點。慢慢的,就會感到厭倦,甚至想離婚。假如真的離婚,再找個人一起生活,日子久了,也會產生同樣的想法——喜歡一個人,是因為對那個人了解不夠。討厭一個人,是因為對那個人了解得太多。無論什么都有保鮮期,一旦過了保鮮期,就不再有新鮮感。”
……
晚上,鄭光銀母子倆到達江州漁民新村,看見牛莉莉哭得死去活來。
“媽媽,媽媽——我回來晚了,對不起!”任憑她怎么呼喚,她母親再也聽不見了。
劉莉莉今年十九歲,像她母親一樣,長得又矮又胖。
鄭冬雨雙眼緊閉,面如土色,身上蓋著白布,直挺挺地平躺在床上。
王春霄用手推了推鄭冬雨的身子。
“冬冬,醒醒!冬雨——”
“妹妹,冬雨!”鄭光銀明明知道妹妹已經死了,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妹妹,醒醒!嗚嗚嗚……”
牛兵耷拉著腦袋,跪在亡妻身邊,哭得撕心裂肺。
“冬雨,醒醒,冬雨——”
“冬雨,醒醒!快醒醒!”王春霄哭喊著,伸手摸了摸鄭冬雨的鼻孔,感覺不到有熱氣呼出。她不敢相信鄭冬雨已經死去,又把耳朵貼在胸口,聽不到心跳,這才確信鄭冬雨已經死亡。王春霄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忽地,她感到腦子里一陣暈眩,身子搖晃了幾下,“噗通”一聲跌倒在水泥地上……
“外婆!”牛莉莉嚇得癱坐在地,“外婆——嗚嗚嗚……”
“老媽——”鄭光銀大叫一聲,“噗通”一聲跪倒在母親身邊,又是掐人中,又是抹胸口。費了好一陣功夫,王春霄才慢慢蘇醒過來。王春霄哭得呼天搶地,幾度暈厥。
狹小的屋子里,亂糟糟的。哭聲、喊聲、尖叫聲連成一片。
“牛兵,冬冬怎么會被車撞了?……”鄭光銀抽泣著問。
牛兵滿臉通紅,淚光閃閃。
“事情是這樣的:冬冬騎電瓶車去上班,被一輛從身后駛來的載重汽車撞了……冬冬流血過多,當場死亡。那輛貨車居然連停都沒有停……”
“那么,有目擊證人嗎?”鄭光銀接著問。
牛兵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有。聽說是一輛紅色的車。”牛兵回答,“紅色的大車,很新。”
“我真恨不得……把那個肇事者剁成肉醬,替我的媽報仇!”牛莉莉抹抹眼淚,憤恨地喊道。
……
過了許久,鄭光銀離開漁民新村,開車回到紫竹苑。
夜色深深,一彎新月高高地掛在深藍色的天空中。滿天的星星眨呀眨的,宛若瞌睡人的眼睛。一顆流星“嗖”的一聲劃過天邊,留下美麗的一剎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夜幕下的紫竹苑,仿佛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
這時,付春和歐陽杜鵑正躺在大木床上。兩人如膠似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甜蜜其中……
鄭光銀下了車,抬頭一看,屋里的燈還亮著。他取出后備箱里的行李,鎖好車門,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步朝自己家走。到了大門口,他把行李擱在地上,抬起手,輕輕敲了敲防盜門。他側著耳朵聽,沒有人答應。稍候,鄭光銀又一次抬起手,用力地敲了敲門,仍舊沒有人答應。
鄭光銀站在門口想:奇怪!家里明明亮著燈,應該有人,鵑子怎么不給我開門呢?是沒有聽見,還是睡覺前忘了關燈?該不會出了什么事情?也許……
“好像有人在敲門!”歐陽杜鵑豎起耳朵一聽,大門外卻沒有了任何聲響。
“是嗎?我怎么沒聽見?”付春暫停了一下,說。
“我老公回四川去了,兒子住在學校里。這么晚了,不可能有人敲門。我想應該是對面鄰居家——沒錯,就是鄰居家!”
于是,他們倆接著纏綿。
“咚咚咚——”大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主臥室里的兩個人都慌了神。
“誰呀?這么晚了還在敲門!人家都睡了,煩不煩哪?”歐陽杜鵑提高嗓門,厭惡地吼道。
“喂,是我。老婆——開門!”鄭光銀站在大門口,高聲喊道,“快開門!”
“哎——等一下!”妻子大吃一驚,急忙坐起來,抓起床上的睡裙,往頭上一套,“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個時候回家。可惡!”她一面嘀咕道,一面東張西望。
付春嚇得魂不附體,趕緊翻身下了床,慌慌忙忙穿上褲子東躲西藏:忽而打開衣柜,忽而走進衣帽間。接著,他彎下腰,掀起床單,趴在地上,往床底下鉆。
這時,歐陽杜鵑走到窗前,探頭一望,看到了掛在墻壁上的空調外機。
“付春,床底下堆有雜物。并且,很久沒有打掃,灰塵多。快出來!”她低聲說道,對他招招手,“你就躲在雨棚下面的空調外機上——夜深人靜,誰也不會發現。去吧,注意安全!”
付春從床底下鉆出來,黑頭發粘上了蜘蛛網,白褲子上也蒙了一層灰塵。歐陽杜鵑推開臥室的紗窗,搬來一張凳子。付春光腳踩著凳子,爬上窗口,雙手抱著窗外的下水管道,小心翼翼地爬過去,蹲在空調外機上。
歐陽杜鵑迅速抓起付春的衣服,快步走到窗口邊,遞給他。
“對不起!委屈一下,我會盡快想辦法讓你脫離危險。”
歐陽杜鵑重新把紗窗關好,拉上綠窗簾。
“鵑子,快開門!”鄭光銀提高嗓門催促道,“嗨,我都等了半天了,你怎么還在磨蹭?”
“我在衛生間上大號。你稍等一下!”
鄭光銀站在大門口,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他這才想起自己放在行李箱中的鑰匙。于是,他打開箱子,拿出鑰匙,插入鎖孔,轉動了幾下。“吱嘎”一聲,大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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