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梨花確實也不辜負眾望。
雖然梨花理解不了樊勇的情緒突然多變是什么原因,但來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父愛之情,梨花卻是心和身都徹底感受到了。
沉甸甸的感覺壓在肩膀上,一種壓力山大的感覺。
但不知為什么,莫名的梨花又好像有些享受。
她不清楚這莫名之中的原因,但梨花卻知道,這個年代的人普遍壽命都不高,樊勇算虛歲都半百了,這樣一個年紀當眾哭泣,雖然看到的沒什么外人,但若是鬧得太大,聲音傳到前頭去,到時候別管樊勇是因為什么原因,這面子里子可就丟大了。
以這村子人的八卦性子,估計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樊勇躲在屋后偷偷的哭這事能當好一陣子的閑話談資。
作為女兒,梨花覺得自己一定得給這個當爸的保住面子。
雖然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勸住樊勇,但梨花還是勸了,“爸......你也想讓我哭嗎?”
干巴巴的語氣就好像吞咽粗糙的康麥一樣噎脖子。
梨花自己用盡了誠意,但話出口,差點忍不住想大扇自己一巴掌!......她這個確定是真的用心勸了嗎?
樊翠華覺得侄女不用心。
被嚇壞的阿團也覺得媽媽這個勸很是沒誠意。
但。
令兩人都想不到的是,人樊勇還真是吃這一套。
多年未哭泣的人,眼淚一出就像是淅瀝瀝連忙不斷的雨水,似是要把心底受的委屈,都在這一刻完全哭出來一樣,沒下個十天半月,估計想要停歇都不可能。
然而樊勇卻是個女兒奴。
這可是他想放在手心里疼愛的閨女。
他一個大男人哭哭就好,別看閨女都當媽了,在別人看來還年紀不小,但在樊勇看來,閨女一直就是個孩子。
他都不舍得讓閨女吃一點苦。
又怎么舍得讓她哭呢?
于是,樊勇的淚水說流就流,說收就收,精彩的演繹堪稱是京劇變臉,看得梨花等人目瞪口呆。
樊翠華心想:我這三哥還真是打心底疼愛這個侄女,老娘也哭勸了半天,偏你就是沒聽勸,侄女一句話就把你給治住了,她嚴重的懷疑,這個可能不是她的三哥!
阿團心想:......原來,姥爺最怕的是媽媽哭啊,那以后就......
梨花是真的覺得很意外。
直到帶著阿團從大伯母楊春花家離開,梨花都沒想清楚樊勇為什么對她這個‘女兒’那么好。
阿團被牽著,不時抬頭看一看自顧出神的媽媽,目光滴溜溜的轉,眼看要走進稻田小路,看周邊沒什么人影,稍微思考了一下,用力拉了拉他媽媽的衣擺。
梨花瞬間回神。
出神的眼眸在那一刻變得清明。
低頭去看一臉疑惑的兒子阿團。
阿團道,“媽媽,姥爺對你真好!”
阿團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爸爸。
雖然他現在年紀也不大。
但他一直知道,他自己比同齡的孩子多長了一顆聰明的腦袋。
別的小孩子像他這個年紀肯定記不住三歲以前的事情,但阿團知道自己不同,一歲前的記憶他是模糊的,但一歲以后,他所有的記憶都是極為清晰的。
這一點,是連弟弟阿圓都比不了的。
所以阿團清楚知道,自己沒有爸爸。
而沒有爸爸,就要遭受村子里有爸爸的孩子欺負。
就是疼愛他和弟弟的姥姥和干姥姥,兩人都多次說起他們沒有爸爸的事情,暗自為他們兄弟倆可惜。
在阿團腦海深處,沒有爸爸的記憶幾乎占據了全部記憶的五分之一。
別看他平時比弟弟表現得老成,對于沒有爸爸這件事情不在乎,但因為記憶力的影響,其實私心里,阿團還是希望有個爸爸的。
三歲以前,阿團還奢望著蘇堤可以回來找他們一家三口。
妄想著像別的小伙伴一樣,親密的喊蘇堤一聲:爸爸!
但是三歲以后,隨著一天天長大,看著越發自強,平時不是忙著和舅母打架拌嘴、或者是忙著下田賺工分顧不上他和弟弟的媽媽,終于有一天,阿團認清楚了現實——那個人不會回來了!而媽媽她......也不會再和那個人在一起了......
幾年過去,阿團還以為自己不會再有羨慕別人有爸爸的心思。
但是今天,看著姥爺那做戲的一幕,被丟在心底角落處找不到的會羨慕別人有爸爸的心思又開始浮動起來。
剛才發生的事情還像是在眼前一樣。
大姑姥姥要給媽媽說親,然而姥爺不愿意,然后姥爺就哭了,哭得梨花帶雨的,任憑大姑姥姥怎么勸都勸不住。
然而,他媽媽只是隨意一句話,姥爺的淚水就像是突然被大石封住的水庫,說不泄洪還真不泄洪!
然后大姑姥姥直接被氣得揮手撩桃子不干了!
等她一離開,姥爺卻是滿臉綻放出菊花一樣的溫暖笑容。
阿團永遠忘不掉姥爺拍著媽媽肩膀走時離開說的那段話:‘怎么樣?我這樣演戲好不好?你大姑那個人啊,到底是壞不到哪去,閨女你是不知道,從小到大,你大姑心底最大的愿望,估計就是想看看我是怎么哭的。但她卻不知道,有些事情沒發生之前想法是很美好的,但一旦發生了,這就顯得不美好了。看吧,我一哭她就沒轍了,我這場戲演得怎么樣?’
逢管是真哭還是假哭,當時阿團真是被姥爺給感動到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阿團幾乎是能不掉淚就不掉淚,能不吭聲就不吭聲,以前他還以為自己是像那個人,但今天的這一出才讓他發現,其實他應該性子是像姥爺才對!
就為了他媽媽,姥爺連面子都不要了,這么大個的年紀當著大姑姥姥的面掩臉哭,說真的,換做阿團自己還真是做不出來。
但是姥爺做到了!
他為了媽媽做到了!
那一刻起,阿團是很羨慕他媽媽的!羨慕她有這樣一個能為她哭泣的父親,羨慕她是有一個很疼愛她的爸爸!
而且,直到從大姥姥家離開,阿團心中的羨慕依然像是火燒一樣,越燃越旺!——要是他也有一個媽媽那樣的爸爸該有多好?
梨花算是看出來了。
一向顯得懂事乖巧的阿團是想爸爸了。
不,他又沒見過蘇堤,怎么會想他呢?!
正確來說,小家伙應該是也想有一位像是樊勇這種疼愛子女的父親。
可是怎么辦?
難道她要為了孩子去找一個男人再嫁?
梨花心思忽閃,以前下山和薛訥在一起,那是因為遵從師命,順應天意。
而現在,她又沒師命遵從,又不知道天意如何,更重要的是,自己現在一心為養兒而活,這要給孩子們找個爸爸的事情,梨花還真是沒考慮過。
不過看著阿團那小小的身子,連影子都彷佛散發出濃濃羨慕的姿態來,一時梨花又開始猶豫不定了。
梨花在心里嘆了口氣,抱起兒子往家里走,“你個小家伙,姥爺就對我好?難道對你和阿圓不好了?小心讓你姥爺聽到,他要打你小屁股。”
嘴里說著嚇唬孩子的話,心里卻是已經琢磨開了,梨花想了想,也許,為了孩子她是真可以再給他們找一個疼愛他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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