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霜的外婆家離得不遠,走路只需要七八分鐘就到了。外婆家門前有一塊大田,比院子地勢低一些,要下一個小斜坡,為了用水方便,在水田邊上,深挖了一個一平米左右的地,掏了淤泥,用石頭圈起來,做家里用水的水井。這樣一來,從霜外婆家里,就只需要去更遠的水井里挑人喝的水。
從霜外婆家的屋子,是幾年前新建的,屋子很大,院子也很大,但并沒有砌圍墻。村里大多數人家的院子,都沒有砌圍墻。這幾年,磚廠燒的磚,都是雙磚,價格是8分錢一塊,聽上去不貴,但對茶花村的村民來說,這個價格可不便宜,除非是哪戶人家,家里有人是工人或是獸醫之類的,能掙得到額外的錢,否則是不會舍得花錢買磚來砌院墻的。
雖然沒有圍墻,但從霜外婆家的院子邊上,栽了一圈桔子樹。屋后的一塊菜地邊上,也種了桔子樹。這些桔子樹并不是新修房子才建的,都有十來年的樹齡了。前兩年找人來嫁接,有幾棵樹改接了夏天成熟的蜜桔,只留了六七棵樹,仍是冬天才成熟的紅桔品種。
從霜和秋晨拎著編織帶織的提籃,要先經過她二舅張家樹的家,從霜家和她二舅家的關系還不錯,但要說真的覺得很親,從霜和秋晨都沒有。因為她們的二舅媽吳淑玉太兇了。前一生,張家樹的兄弟姐妹和張家樹家的關系都很普通。哪怕這些兄弟姐妹再幫他家做事,吳淑玉都不滿足。她是一個只想別人對她家好但她不會回報別人的人。
從霜牽著秋晨,經過張家樹家外的小路時,雖然吳淑玉并不在院子里,是在灶上忙,隔得挺遠的,從霜還是開口喊了她:“二舅娘,吃早飯沒?”
“哎喲,從霜啊,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吳淑玉對從霜其實還挺熱情的。在張家一大家子的小孩子中,她對從霜算是最好的,究其原因,恐怕是從霜以前讀小學的時候,一直去幫她的兒子張小明輔導功課。
“昨天下午。”從霜笑著說:“二舅娘,我們先走了。”
從霜和秋晨從旁邊的小路進去,便可以看見她們外婆家的拖水房了和拖水房外的石磨了。現在深秋了,院子入口旁的櫻桃樹看上去平凡無奇,這棵櫻桃樹的樹齡很大,據說是她們外公年輕的時候栽的。春天的時候,滿樹的櫻花盛花,粉嫩的不得了,只不過估計除了從霜,再沒有其他人會欣賞這一樹的櫻花。它要得到大家的關注,得等到櫻桃成熟時節。茶花村一組幾十戶人家,如今只有從霜外婆家還有一棵櫻桃樹了,以前從霜的爺爺家屋外種有好幾棵櫻桃樹,后來從霜家修房子,都砍掉了。
外婆家里,剛吃過早飯,五舅、七姨和小姨都在,從霜和秋晨一到,小姨張映霞就上來,一邊問,一邊接過提籃:“你媽媽又讓你們送什么好吃的來了?”
一見是一湯缽的糍粑,張映霞就美滋滋地端上餐桌:“還是熱的。”伸手拿了一塊,包上一些白糖黃豆面,吃起來。
從霜:“媽媽讓我們現在送過來,您們可以趁熱吃。“
羅成芳對從霜說:“你們兩姐妹吃早飯了沒?”
從霜:“吃了。”
秋晨:“吃的糍粑。”
羅成芳:“我們剛吃過飯,桌上的菜都還沒收,你們要不要吃點飯?”
從霜搖頭:“我吃不下飯了,糍粑不好消化,吃了太脹肚子了。”
秋晨卻要再吃一點飯。
羅成芳叫小女兒去拿碗筷,張映霞正要不滿,從霜說:“我去拿。”
從霜拿了碗筷過來,問秋晨要添多少飯,秋晨要小半碗,她就盛的比小半碗還少一點,遞給秋晨。
羅成芳家的餐桌上,也只有三樣菜,一碗涼拌蘿卜絲,一小碗酸菜,一碗清炒油菜,并沒有比從霜家好。但秋晨只有要酸菜,便能吃飽飯的人,一點也不知道嫌棄是什么。
秋晨吃飯,她的五舅和兩個姨就吃糍粑,羅成芳拿了一塊,沒有包餡,而是用手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直接沾著白糖黃豆面吃。
張映霞問:“從霜,是不是顧家一大家子都在你們家吃糍粑?”
從霜笑笑。
羅成芳:“八懶王,吃著糍粑,還堵不住你的嘴啊。”
從霜問外婆有什么想跟三姨說的,她負責回信,到時去學校上課,就把信寄了。說起從霜的三姨張映秀,羅成芳有很多感嘆,她心里很后悔,當年讓女兒嫁那么遠,為了所謂的面子。現在想想,就算那戶人家的兒子后來不娶映秀,映秀生過一個女兒,留在村里,也不會嫁不出去。可八三年那會兒,村里的風氣和現在不同,沒出嫁的女兒就生了孩子,男方又突然悔婚不娶,羅成芳和張顯明都覺得臉都丟光了。為了不讓別人當面背后的說閑話,羅成芳找了張顯明的堂妹,張顯明的堂妹嫁在金灣村,她的小姑子嫁在湖南,托張顯明的堂妹找她小姑子說媒,事實上,隔著千萬里,一紙書信的說媒,即便是親戚的親戚,也很難靠得住。信里給映秀介紹的對象,年齡相當,其實比映秀大十多歲,而且家里條件很差,映秀過去,成了家里的主勞力。這些事,都是過了幾年,映秀寫信回來,羅成芳和張顯明才知道的,自己的女兒在那邊過的十分辛苦,所以羅成芳得知張顯明堂妹的小姑子從湖南回來過年,就上門去找了對方,他們家里出路費,把小兒子送過去,幫女兒家干活。這些年,映秀就回來過一次,還是從霜的外公去逝前,帶了老公和兒女一起回來,見老父親最后一面。羅成芳說自己沒有什么要說的,叫從霜在信里說家里一切都好,讓女兒在外打工,注意身體。
秋晨吃了飯后,從霜就帶著妹妹回去了。現在正值秋收和秋播時節,家里的農活很多,不比春耕清閑。地里的紅苕現在正值大量開挖了,這些地得及時清理出來,翻耕出來,栽油菜和種小麥。從霜的父母都是喜歡干活趁早的人,地里的紅苕已經挖了一半左右了,今年撒了一點早苗的油菜試種,菜苗已經有巴掌高了,可以栽了。放國慶假,正好從霜姐妹都在家,從霜已經幫著栽過幾年油菜了,秋晨年紀小,可以幫著散油菜苗。她們回到家,顧遠山正在和灰肥,從霜讓秋晨把編織帶籃子放到堂屋里去,自己去豬草屋里拿了一個大的背筐和一根裝過飼料的塑料口袋,去灰棚里,讓父親給自己的背筐里也裝些灰肥。
顧遠山:“你的腳還沒好全,哪里能夠背重的東西。“
從霜:“半筐還是沒問題的。“
顧遠山給從霜的背筐裝了小半背筐灰肥,這種家里割豬草割草用的背筐,都是粗竹蔑編的,會漏灰,從霜把塑料口袋墊在背筐底部,灰就不會漏了。
倒是秋晨的小背筐,裝了大半背筐,從霜自嘲,她筐里的灰只有秋晨背的那么多。
顧家三父女出門時,張映華才開始喂豬,家里喂著這么多頭豬,每天光是喂豬,都要花不少時間。但除了喂豬,家里也沒有別的副業可以做,可以賺一點錢。地里種的莊稼,除了一家人一年的口糧,很難換得成錢,種菜也不現實。茶花村隔壁的豐水村,就是半山半壩,土地更適合種菜,還有處于天云鎮下游的川江壩,是一個只能種菜賣的村子,天云鎮雖然是清泉縣最大的鎮,但鎮上人口只有那么多,能買的瓜果蔬菜有限,壩上的人都是靠賣菜買米吃飯,如果遇到菜實在賣不出去的時候,比茶花村的農民還慘。
從霜和秋晨把灰肥背到要栽油菜的地里,把秋晨背筐里的灰肥倒進從霜的背筐,帶上秋晨的背筐兩人去油菜苗地里拔菜苗,顧遠山則留在地里,用鋤頭掏栽油菜的小圓坑。
從霜和秋晨拔了一小背筐的菜苗回來,顧遠山已經挖了三行多的地,秋晨負責散苗,從霜丟了一行灰,就開始栽菜苗。
張映華忙完家里的活,上地里來時,從霜兩姐妹已經栽了四行的菜苗了。顧遠山挖了快一半的地,見老婆來,開玩笑:“你再來遲點,我們就要回去吃午飯了。“
張映華眼一瞪:“以后你留在家里喂豬,我上山干活,不是我吹牛,我一定不比你干的少。“
從霜和秋晨兩姐妹聽父母斗嘴,笑作一團。
過了秋分后,天氣就不會那會熱了,特別是馬上就到寒露了。早晚的天氣其實有點涼,當然,太陽出來后,到了上午十點之后,在地里干農活,就還是會很熱,特別是出力氣的農活。顧遠山已經流了一身的汗水了,從霜兩姐妹負責做手面上的活,就還好。
張映華來了,幫著顧遠山一起挖地,把整塊地都挖出栽油菜的小坑后,兩夫婦才來和從霜姐妹一起栽菜。
從霜家這塊油菜地,在山頂邊上,旁邊有一條小路是下到山腳的,這一帶的山坡挺陡的,但春天的時候,這些陡峭的坡地還是會用來種黃豆,如今黃豆收了,坡地上的野草長的很好,很多人家割草,就會來這一帶割。從霜外坡家在山腳有一畝多的土地,他們栽油菜的時候,七姨和八姨到山腳的地里挖紅苕,還聊了一會兒天。周邊的地里,有人干活,也會說上幾句。當然,和鄰居聊天這種事,從霜和秋晨都不會做,秋晨性格外向,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年紀這么小,村里人卻覺得她并不好惹,大概是她幼兒園的時候,和村里一個孩子打了架的緣故。那個小男孩比秋晨還大一歲,和秋晨一起上幼兒園,小男孩是獨生子,在家里寶貝得很,有些霸道,跟秋晨坐同桌,起了矛盾,秋晨可不是會讓著人的性格,打架也不怕。當然,兩個小孩子打架,很快便被勸住了,沒有誰受傷,但小男孩年紀大,而且事情的起因是他非要占更寬的桌面,所以挨批評的自然是小男孩。這件小事本來極小,但村里的小學,有個什么事,家長們自然都會知道。似乎從那之后,村里的大人就不敢亂逗秋晨了,知道秋晨不像從霜的性格,不是那么好說話的。
茶花村座落在岷江北岸,與茶花村一組隔江相對的群山腳下,是一座江邊小鎮,有好幾個礦廠,每到中午十二點,就會放廣播,茶花村一組的村民都以這個作為時間參考。廣播播完,一般就12點半了。只剩幾行沒有栽菜苗,張映華叫兩個女兒先回家,順便去屋對面的甘蔗林里摘紅苕尖回家。她和顧遠山留下來栽剩下的幾行菜。
等從霜和秋晨背著背筐走遠了,張映華才說:“你覺不覺得從霜最近懂事多了?“
顧遠山抬頭看了老婆一眼,點頭。
張映華:“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摔了腳回家養傷,都不用我交待,在家把所有能趕干的活都干了。”
顧遠山:“懂事了是好事。學習也沒落下,這次缺了這么多課,還好幾門課都考了滿分,我看她現在一門心思要讀書,肯定是想將來考大學的。”
張映華也這么想,女兒讀書成績好,她既高興,又很愁。以他們家的條件,是不可能供得起從霜讀大學的。不要說讀大學了,就是到縣里讀高中,他們也很難負擔得起:“家里哪里有錢供她上高中啊,更不要說讀大學了。”
顧遠山沉默了一會兒,栽了幾棵菜,才說:“要不,家里先不要修房子了。”
他和張映華本來計劃年底修新房子。如今兩個女兒大了,再過幾年,總不能還是讓兩個女兒擠一個房間,而且家里現在的房子確實小了些,只有一個正房間,兩個女兒的房間是倒座子,也太小了。再過幾年,從霜和秋晨大了,也該給她們添一個衣柜才是。可現在看從霜進了中學后,讀書的干勁很大,特別是這次從霜回來,告訴他們,說有三門課考了滿分,顧遠山是讀了高中的人,他當年讀高中的時候,成績很好,不過是因為文化大革命,沒有辦法參加高考。等當完兵回來,78年的時候,恢復高考,但他幾年沒有碰書本,很多東西都忘了,他參加了那年的高考,成績離大學的錄取線差幾十分,想著已經在村里小學教書了,后來就沒有再學習,參加次年的高考。但即便他在高中的時候,考年級第一,也沒有哪門課考過滿分。雖然從霜現在只是讀初中,可他也看得出來,上次從霜在家養傷,每天盡量幫家里干一些能干的活之外,其他的時間,基本上都是在看書做題。不過那時候,他并沒有料到從霜能考出這么好的成績來。
張映華聽顧遠山這樣說,好一會兒,都沒說話,家里的錢,是她在管,當然,她和顧遠山素來都是有商有量,家里的支出和收入,都不會瞞著對方,他們前兩年開始計劃修房,一直在攢錢,到如今,家里存在銀行里的錢一共有九百塊,本來想著冬天賣了甘蔗,可以有六七百塊收入,修一個新房子,應該不用借什么外債。現在家里沒有倒座子,豬草、紅苕、煤炭都是堆在茅草棚里,這十一年都堅持過來了,再堅持幾年,也不是不過以,只是張映華也確實很想把房子修出去,不要再和顧家一大家子在這樣一個實在太吵鬧的院子里,她這些年一直在隱忍陳小英,陳小英實在是一個讓人很煩的人,完全不是一個可以和睦相處的人,這些年她和陳小英沒有吵過架,是因為她一直在忍著。本來想著年底修了新房,計劃修在自己家屋后的菜園地,雖然也沒有搬遠,但畢竟不像現在,在自己家里說話,稍微大聲一點,陳小英就會聽見,就會無風起浪。張映華不想再住在現在這樣的一個院子里,但想到從霜回來說考了三個滿分,又覺得該把錢攢起來,萬一三年后,女兒要到縣里上高中,家里至少還有一點錢。她心里很為難,哪怕父母愛子女是天性,可人也總是會為自己考慮的,特別是這些年,她隱忍得這樣辛苦,因為自己沒有生兒子,早些年那些冷言冷語,完全是家常便飯。她想了挺長的時間,這一行的菜苗都栽好了,才開口說:“那就先不修房子。要是從霜真要考上了縣一中,我們還是得讓她上高中,不然將來她肯定要怨我們的。”
顧遠山:“再堅持幾年吧。到了初三,就知道她考不考得上縣高中了。”
清泉縣一中是重點高中,不僅是縣里市里的,還是省里的重點高中,這幾年,高考成績,和云州市一中不相上下了。清泉縣有三個高中,縣一中最好,也特別難考。別看天云鎮中學已經是鄉鎮中學里很好的了,每年也只能考二三十個。縣一中的主要生源,還是縣一中的初中,那個初中,一中縣里居民的小孩子才能讀,二是交高價的。如果天云鎮這種鎮上的學生想去讀縣一中的初中,要么成績超級好,那個初中來挖人,要么就是家里交高價。
從霜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商量過這樣一件大事了,她和秋晨蹲在茂盛的甘蔗林里,小心地避開甘蔗葉,找那些嫩的紅苕尖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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