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窗外鳥鳴輕脆,顧諳推開窗子,愜意地聞著空氣里淡淡的花香。女姁一身煙水百花裙,既嬌又俏,且不失風情,輕輕緩緩,裊裊款款行來。顧諳眼前一亮道:“四師此裝,媚行于世,令千嬌失色。”
女姁掩口笑而不語,站在顧諳身側望窗外街上兩排濃郁的槐樹道:“咱們會等到槐花開嗎?從前在師門時我門口便有棵槐樹,每季花開時我就喜歡捉花里的螞蟻,摘下來咬嚼著,覺得比蜜糖還甜。我那時最小,師兄、師姐們都讓著我,師父也寵著我------”
“四師知道我要剿除一啄門的事了?”
“一啄門與我何干?”女姁看了顧諳一眼繼續道,“我一個被逐出師門之人,有何資格去談門內之事?”
“怕四師心里惦念故土。”
“諳兒,哪兒還有故土?如今的一啄門與江湖殺手幫派無異,毫無師父、師兄在時的氣魄與膽識。江湖啊,革故鼎新,變化之道,我懂的。”
顧諳點頭,正想再寬慰四師幾句,卻見一身男裝的章兒執著柄骨扇晃悠悠地走了進來。顧諳忍不住笑道:“請問這位逍遙公子,是來尋人的嗎?”
章兒刻意地正正頭上逍遙巾,輕輕轉開骨扇,露出扇面,正是顧諳所畫墨梅圖。
“章兒如此打扮是要邀美人游園嗎?”女姁玩笑道。
章兒一揖至地,道:“不知兩位佳人可賞臉?”
“章兒這是要享齊人之福嘍?”顧諳笑道。
章兒搖扇引風,文縐道:“小生之幸!”
三人嬉笑著出門,從甲四里出乘轎去丙三里。
下轎后,女姁稍微解說道:“聽聞丙三里的這處瓦肆是南杞最大的游藝場所,大小勾欄幾十座,消遣技藝繁多,且白日夜場,全年不歇,端是人間妙處。”
顧諳道:“從前來南杞燕都也曾聽過瓦肆之名,偶爾流連,倒未嘗出其中真味,今日倒可仔細觀觀。”
“南人在享樂上確比北人會些,這既是風情也是發展,南杞并不禁令士大夫出入瓦肆,十幾年前教坊制度的廢止,令大批宮廷樂人被迫流落瓦肆,上流社會的雅文化與民間的俗藝有效地融合,使南杞的瓦肆發展日臻。加上朝廷對開設瓦肆者要求甚嚴,非一般權勢可為,據我所知,燕都幾家有名的瓦肆皆皇家王親所設,朝廷還有明律對瓦肆內的藝人不可盤苛,不可強令,所以南杞的瓦肆勾欄至少在面上表現的是游樂之所,而非靡靡之地。”
“四師這是在影射北芷勾欄之地的齷齪。”
“算不得影射,不過隨口說說比較,我又不能改變什么。”
所謂丙三里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京城丙地,而是京都乙末的一處場地,只是因為行業的特殊性才劃為丙地管轄。
順著長街一路向南,街盡頭,一處仿古木制牌樓,橫匾上書小篆“無方游”,左右樓柱寫著“來時瓦全,去時瓦解”。向里望,高棚連座,人流攢動,熱鬧非常。
二女自然地退后半步,將章兒讓了出來,章兒瀟灑一笑,道:“今與美人同游,不知可否成燕都佳話?”話畢,輕牽二人手,步入無方游。路人一時駐足觀之評品,對章兒羨慕至極。
“四師來過此地?”顧諳問道。
“夜長漫漫,不出外流連一番,豈不辜負這一都蔚然?不過白日里來,今日倒是第一次。無方游比較講究,每個勾欄均有護欄所圍,表演一種技藝,有的憑賞,有的是租賃某個棚座表演。至于技藝,與咱們北芷差不多,傀儡戲、舞旋、幻術、雜技、說書,偶有棚主請來民間大家表演一些絕技以招徠客人。”女姁邊走邊解說著,詳盡清楚。
“瞧著確實比北芷任何一家瓦肆都大,再瞧裝潢擺飾也是上品,看來南杞將瓦肆之利看得很重。”顧諳回應道。
章兒此時卻無了少年郎的寫意風姿,專注于路邊及棚中各色美食,不消一會兒,左右手便擎了她喜好的吃食,磨蹭回二人身邊,顧諳瞥了眼被她別在腰間的骨扇,笑著搖頭拒絕她遞過的吃食。
三人站在一處牡丹棚外,駐足聽了一段南戲《趙貞女》。
章兒唏噓道:“我不懂這戲,但我知道這個故事,可憐了趙五娘,被親夫背棄。榮華富貴便那般誘人,好好一段姻緣說舍就舍了?”
女姁道:“章兒,有些夫妻可以共苦,哪怕家中只有一碗稀粥,也會彼此相讓,男子寒窗,女子相夫,也算和諧,生活基于貧窮,沒人外界的誘惑,可一旦環境改變了,人心便會跟著變了。《趙貞女》中蔡伯喈為榮華馬踏其妻,固然可恨,那么趙五娘呢?執著于一個男人,明知其已變心,還試圖喚其回頭,都說這世上最珍重的是浪子回頭,那是因為浪子不會回頭。蔡伯喈被雷劈了,不也是沒回頭嗎?”
章兒看了眼顧諳,道:“小姐,你也這么認為吧?”
顧諳笑而不語。
“跟你們倆在一起,顯得我格格不入。”章兒埋怨道,“愛情有什么不對?倘這世上沒有愛情,那些個‘生同衾,死同槨’的話哪里來?”
女姁忍不住碰碰顧諳笑道:“瞧見沒,章兒一眼的春色,你該把她心上人調回來了。否則兩地相思,你忍得?”
顧諳挽住女姁的胳膊道:“準備冬日里召回,再請了爹爹與三娘子為他們完婚。”
章兒挨近顧諳,低聲道:“小姐,此地不是談論這事的場所。”
顧諳點頭道:“好!回照京再談。咱們去前面。”
三人過后,道邊有擔擔貨郎,斂了貨擔,驅了近前的孩童及路人,挑擔而隨,去時還不忘與鄰近糊燈籠的漢子對視一眼。
三人在一座古香的木樓前停住,抬眼樓中有匾書寫“秦坊”,布幔遮樓,幔下錘纓各系銅色鈴鐺,有各色布條穿梭其中,每有結處便懸大紅燈籠。顧諳喜愛燈籠,便多看了幾眼,異道:“這燈籠的蒙紙用的竟是雨紗。一衣堂的雨紗,素綃取于蠶絲,加了腐草,是葛家大少奶奶所創,此紗輕盈透亮,最宜制女兒家紗衣,沒想到此坊竟豪奢到以此物制飾。”
女姁不以為然道:“當年照夜、簡兮兩位公子溫水養花供美人,一擲千金之舉天下驚,不過幾尺雨紗又算得了什么?”
顧諳深以為是。
有迎賓侍在門口,迎來送往倒也有度。
“秦悅師承郝大家。郝大家自幼孤苦,被教坊舞女養大,大些時入了官籍,如今都尊她郝大家。這位郝娘子長袖善舞,結交廣泛,與荻娘也是舊知。”
顧諳點頭,道:“聽小姨說過幾次。”
“她與你娘算是忘年交,所以這次拜門,我用了你娘之名。”
“四師是要郝大家代為引薦,還是她知道什么秘聞?”
女姁抬頭望著匾書,道:“這兩個字寫得怎么樣?”
“方寸之間有風云。”
女姁一笑:“郝大家曾是宮中女師,教授公主書法、樂器。與后宮的女人接觸頗多,知道的秘密也多。你說,庚妃之事她會不會知道?”
顧諳一愣:“宮中秘事秦言怎肯告訴你?”
章兒嗤鼻道:“不是什么‘錚骨’嗎?也好打聽宮闈里女人的事?”
一支俏色玉蘭成于指尖,淡雅之香彌漫開來,女姁媚眼一笑:“他當然不肯說了,不過遇到我,他便是知無不言了。”
女姁隨手將玉蘭花插于迎賓少女鬢邊,在眾人注目中走進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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