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休息罷,夜深了……”小春子小心翼翼道。
早就過了子時,可是長樂宮書房里的燈依然不熄,楚皇正坐在桌前翻看奏折。
小春子看在眼里,其實桌上一共就那么十來本奏折,楚皇已經全部都看過一遍了。
陛下……這是心里有事啊……
小春子暗嘆一聲,勸又沒法勸。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么?
自從楚皇下詔,將德嬪下了詔獄以后,這十來天以來,他就沒有一個晚上能睡得好覺的。
如今,更是索性夜夜都批閱奏章直到子夜時分……這樣下去,身體怎么吃得消呢?
小春子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再開口勸一勸:“陛下,該歇歇了……”
可是,楚皇竟和沒聽到似的,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陛下……”小春子呼喚漸次消散,仿佛隔了千山萬水一般遙遠。只剩下記憶中紛雜慌亂的那日……那也是他午夜夢魘的元兇。
一樣深邃悠遠的夜空,一樣的月籠輕紗。
“陛下,陛下!”
十多天前的那夜,正在長樂宮歇息的楚皇被一疊聲的呼喚驚醒。看著慌慌張張的魏公公,他問道:“出了什么事情?”
魏公公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方才瑤華宮來報,說娘娘……娘娘不好了!”
瑤華宮?寧硯泠!
不知為什么,這個名字登時涌上心間,方才被驚擾清夢而產生的不快瞬間消弭殆盡,心間驚懼如瀑布之水,一層接一層地涌出。
他強作鎮定,道:“怎么了?慢慢說!”可是尾音微顫,透漏出一絲焦急。
魏公公道:“覓晴來報,說娘娘至晚便昏睡不醒,現在更是人事不知”
“覓晴?”后面的話幾乎都沒有聽見,楚皇隱約記得這個名字,是麗嬪的身邊的良使,心間巨石轟然消散。
他問道:“麗嬪怎么了?”
魏公公有些錯愕,但還是重又說了一遍道:“麗嬪娘娘至晚便昏睡不醒,現在更是人事不知。求陛下手諭,請太醫院的供奉前去一瞧。”
楚皇聽了點點頭,也許是為了彌補方才的不用心,他便著小春子親去太醫院跑這一趟。
可是,沒想到太醫診斷一出,麗嬪竟然是中毒!
又是中毒!宮闈禁地,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毒謀害嬪御!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皇親去瑤華宮看視,看著躺在床上的麗嬪,不知怎么的,眼前竟浮現出寧硯泠的影子。她們共居瑤華宮,倘若兇手要對寧硯泠下手……那現在躺在這里的就是寧硯泠了。
所以,內廷提出要搜宮的時候,他便點了頭。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最后馮公公來報:“回陛下,這個可是從德嬪娘娘的屋里搜出來的。”說罷,顫巍巍呈上一個紙包。
一旁的太醫打開紙包嗅了嗅,道:“正是雷公藤。”雷公藤,便是麗嬪所中的毒,更是陳順妃自裁時所服用的毒藥。
事情一下子變得不可收拾了。麗嬪的中毒,甚至是陳順妃的死,都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絞在了一起。
“簡直是害人不淺!求陛下為娘娘做主!以血還血,以命抵命!”覓晴一下子激動起來,搶先跪下大呼。
“求陛下為娘娘做主!”滿宮里的人都跪下了。
手上仿佛有千斤重擔,楚皇費力地抬起手,聲音里有一絲他自己也察覺不出的顫抖:“傳朕旨意,將德嬪下獄,召京都衛北鎮撫司統領進宮,徹查此事!”
就這樣,他一眼都沒有見到寧硯泠,寧硯泠就下了詔獄。到如今,算起來也有十六日了。
然而北鎮撫司查了這么些日子,只得出一個“此事并無疑點,想來便是德嬪下毒”的結論。
沒有人知道,他在北鎮撫司統領走了以后就掀了桌子,除了那時候躲在一旁有些瑟縮的小春子。
現在,這個夏夜更是顯得尤為漫長,楚皇心里輕嘆一聲,又是個無眠夜啊。
二門云板上輕輕叩了幾聲,小春子連忙跑去看。卻是魏公公來報,說這么晚了,景后還在外面,求見楚皇。
楚皇聽了皺起眉頭:“這么晚了,皇后前來所為何事?”
“陛下,見還是不見?”小春子低眉順眼地問道。
“罷了,叫她進來罷。”也許是聽見外面依稀響起的咳嗽聲,楚皇想到景后身體抱恙,卻夜半前來,許是有什么要緊事罷。
即使燭火輝紅,景后的面色還是紙一樣蒼白。
這會兒,她跪在楚皇面前,道:“臣妾有一事相求咳咳!”
她話還沒說兩句,又咳了起來。跟著來的凌公公忙膝行向前,挪到她身邊,替她拍背順氣。
可是景后推開他,強掙著要往下說。
見了這情景,楚皇心中一動,不由得說道:“皇后有話就直說罷。”
“臣妾,臣妾求陛下親自審問德嬪!”她的聲音不大,可是猶如一聲驚雷。
一時,屋里的人都愣住了。楚皇面色鐵青,冷冷道:“皇后慎言!”
這是楚皇第一次踏足詔獄。
自古帝王不入牢獄,這大約是詔獄自建成以來,第一次有帝王踏足。也算得上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若不是景后冒夜相求,倘若詔獄里關押的不是寧硯泠……也許楚皇根本不會踏足。
個中緣由,他現在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他只知道,自己既然答應了景后,親自來裁決這個案子,那他就只能親自來了。
也許內心深處,他還想聽聽寧硯泠有什么說辭。
雖然北鎮撫司的結論“此案并無疑點,德嬪娘娘下毒,證據確鑿”早已是板上釘釘。如果他今日不來,那么明日京都衛就會將寧修遠下獄,隨后便是抄家定罪。
詔獄里很安靜,所以腳步聲格外清晰。一聲又一聲,仿佛敲打在心尖之上。
寧硯泠知道是楚皇來了,他穿著便服,只帶著小春子,就這么來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寧硯泠必不是往昔的模樣。可是真正見到寧硯泠的時候,楚皇還是愣了一下。
他見過她的很多樣子,贊善時的謹慎,查案時的睿智,有重陽登高時的大方爽朗,也有元宵賞燈時的嬌俏活潑。
他不曾想到,她還有現在的這幅樣子,蒼白憔悴,細瘦得像冬日的霧凇,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一般。
寧硯泠一身白衣,素著一張臉。只有眼神里的倔強還和往昔一般,不曾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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