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憐,她又出去了?”京城白府的書房里,白延釗按著眉心,一陣陣苦惱地問道。
白延卿一哂,無奈點頭,“三年了,這丫頭的性子越來越邪性,大哥...不是不知道。”
白延釗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又何嘗不知呢?知道前塵舊事后的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心懷愧疚,可又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白延釗俊逸的臉龐上,神情溫柔而憂傷:“小憐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出生時我已經快滿十歲。我到現在依然記得很清楚,那年汴梁城南的小山,丹楓染紅了半邊天,我緊趕慢趕沖回家,終于看見了襁褓里的小憐......小小的,軟軟的,但眼睛卻意外的又大又澄澈,像秋水。”
白延卿想象了一下畫面,笑著說道:“一定很可愛。”
白延釗說道:“對,可愛到讓人心都化了,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做哥哥的感覺,也是第一次有了責任感,有了自己想保護的人。”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白延釗咽下了最后一句話,稍一停頓,才苦笑著道:“只是,我怎么也沒想到,多年以后的現在,竟是這般光景。小憐和你......對不住,大哥誰都沒能保護好。”
白延卿一愣,“”了一聲,搖頭道:“我很好啊,沒有哪里不好,大哥你對比一下別家謹小慎微的庶子,我這個庶子活得就像個嫡子一樣,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至于小憐......那是上一輩的恩怨了,不是我們能左右的。”白延卿的聲音弱了幾分,尾音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落寞。
白延釗一想到往事,心臟驟然一疼。
白延釗落寞得垂下頭,低低呢喃,像是自言自語,“誰能想到呢......”
誰也想不到。
當年的小嬰兒在他的見證之下,一日一日長大成乖巧漂亮的小女孩,盡管體弱多病,又總是怯生生的不愛說話,但這卻讓白延釗對白憐比旁人多了幾分憐愛。當白憐彎起那雙秋水般的眸子亮亮地仰望白延釗,聲音又軟又甜地喚著“哥哥”的時候,白延釗深覺自己那顆躁動而無處安放的慈兄心終于找到了歸處。
小憐,小憐,小憐小憐小憐......
回應他的永遠是明亮若冬日煦光的笑容在三年之前。
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
那些他不曾留意到的細節,如白憐的體弱多病,如母親的疏離,如老仆的欲言又止,看似不相關,可一旦串聯起來,卻是慘烈之至、悲戚之極的真相!
“小憐?”
“滾!”
丹楓照影,秋水泛起猩紅色漣漪,過往俏麗生動的女孩此刻的眼里沒有一絲溫度,血絲密密麻麻地向漆黑瞳孔里蔓延,如同最后的神彩絲絲縷縷伸向永夜的無底深淵。
白憐面目狼藉地站在秋雨之中,披頭散發,形如厲鬼,指著廊下面色不清的兩人嘶聲大吼,
“什么端方君子?什么無雙名士?說偽君子都是抬舉!騙子!全是騙子!你們全是騙子!比最卑鄙最可恥最低等最下賤的奴隸都不如!禽獸不如!”
白憐重重地喘息著,神色癲狂,又是笑,又是哭,“那我呢?我是什么東西呢?十三年,十三年!我視你們為至親,我敬你們,孝你們,對你們言聽計從,可最后呢?你們,一個是殺母兇手,一個是害了她的元兇!”
白憐的手指,依次在白夫人和白詢身上掃過,而她的眼神就算隔著層層雨簾看去依然狠厲陰毒到讓人不寒而栗(li)。
“什么?”白延釗如遭雷擊,跑向白憐的動作也停在原地,他隔著垂沉陰暗的雨霧微微仰頭,看向白詢和白夫人兩人,提到最大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微茫的顫抖:“父親,母親,小憐是不是誤會了什么,你們快向她解釋清楚啊!”
白詢半垂著眼簾,如一尊木像,一動不動面無表情,誰也不知道這位舉國稱頌、位高權重的白公,到底是真的無動于衷,還是有那么一絲絲的惶然無措。
白夫人的臉色倒是沒怎么變,或者說,她的臉色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貫的高貴優雅、端莊雍容,“一場秋雨一場寒,釗兒快過來避避雨,你明日還要去靜遠閣聽你外祖講學,受了涼可怎么好?”
白延釗定定地看了廊下的兩位京中儀范,俄而,了然一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中的雨水,輕聲道:“釗兒明白了。”
白延釗轉身走向白憐,打橫抱起已然神志不清的白憐背對二人離開。
將身后的呼喚聲盡數拋入無邊的凄凄雨幕。
如同末路的困獸,白憐在暈厥之前仍豎起全身尖刺扎了白延釗一下。
“我也恨你。”
“你最好現在殺了我,否則白家必定,家破人亡!”
決絕而瘋狂。
“閉嘴!”作為哥哥,這是他第一次發火。
“......”
過后不久,顧胭染這個名字終于出現在白延釗的視線里。
顧家三小姐?
不是十多年前就故去了嗎?
“這你就得去問你的好父親了。”來人一身青衫,聲音清冷。
“顧......谷主?”白延釗驚覺,傳聞中的神醫谷竟也姓顧?
顧清川神情淡漠,無視了白延釗,目光徑自落向昏厥不醒的白憐,眼睫輕顫。
“小憐我帶走了,自今而往,她名顧憐,與你白家再無半分關系。”
“谷主等等!”
關門聲“嘭”地響起,顧清川抱著白憐頭也沒回,清絕冰冷的聲音飄在身后,“在這白家,對你,我還殘存一分耐心,但也只有一分。你,好自為之。”
白延釗無措又痛苦地僵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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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像了!”白憐語氣輕快,笑瞇瞇道:“因為大人口中的顧胭染就是小憐的親生母親啊。”
此言一落,屋中安靜許久。
高實澈震驚地在心里算了一下,看白憐的模樣不過十六七歲,而顧胭染,據說在嫁與白詢后的第二年就辭世了,不管怎么算,迄今也快三十年了?
這時間完全對不上啊。
白憐笑著解釋道:“外面都傳顧胭染在三十年前就已故去,實則不然,她在誕下小憐之后才去世的,至于原因嘛......”
白憐俏皮一笑,眨了眨眼睛,“大宅里的陰私事,小憐現在也不是很明白呢。”
你看這個瓜,它又大又圓。
高實澈先是被這個驚人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隨后又對白憐的口無遮攔迷惑不已。
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可這丫頭......倒像是故意的。
高實澈深覺,這種頂級世家里面的水,實在是太深了。
但郭知宜的注意力卻沒放在白家的這潭深水上。
她反倒覺得,白憐一口一個顧胭染的行為更為怪異。
逝者為大,尤其是自己的生身母親,怎么說都不該直呼其名吧。
等高實澈走后,郭知宜才委婉地問出心中的疑惑。
白憐收起臉上刻意牽出的活潑笑容,垂著眼睫輕輕地、淡淡地笑了笑,“沒什么復雜的,京城里從不缺世族高門里的恩恩怨怨,長安姐姐就算沒見過應該也聽過吧。
我也是。
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名動京城的顧三小姐和白詢之間有如何如何凄美婉轉的糾葛情愛,但那時候我原本只把這當作茶余飯后一笑而過的談資。誰料,諷刺的是,多年以后卻發現自己竟是這談資里的笑柄之一。”
白憐的神色少見地正經而冷漠,郭知宜忍不住蹙了蹙眉。
白憐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顧胭染被人用春華酒陷害之后,兜兜轉轉最后還是嫁與了白詢。但她在成親后的第二年就芳消玉殞,白詢為其準備了一場規制不遜于正房夫人的喪禮,京中無不稱其情深義重。然,事實卻是,顧胭染在白府最寥落無人的角落默默地活了近十五年,剩下我之后才去世。這十五年里,她經歷了什么,長安姐姐可以猜猜。”
郭知宜只覺毛骨悚然,后背陣陣發涼。
“我原本還當她忍辱負重誕下我,還抱著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生身母親的畫像哭了幾宿,然后,我又發現,原來我只是她被那個禽獸強|迫著留下的孽種。”
白憐此刻的神色依然無悲無喜,唇角抿成了一條平直淡漠的線條。
白憐微微捋了一下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黑色蟲子像是受了驚順著小臂往袖子深處鉆去。
郭知宜這才看見,在黑色蟲子盤踞過的地方,有很多道雜亂丑陋的傷疤,看上去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手腕,傷疤,經年未消的傷疤。
郭知宜猜到什么,不忍地移開了視線。
白憐說起這些往事的聲音十分平靜,“是啊,我原是個不受期待的孽種,就不該來到這世上,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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