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咬牙背起那傷員向病房跑去,方天源也快步跑出咬牙大喊“救人,快救人。”
十七八個傷員被送進去,不到一個時辰就抬出四個死的,傷太重根本救治不了,那幾個大兵用力摘掉帽子看著院子中趟著的尸體默哀。
倒是沒聽說這附近打仗,怎的出來這么多傷員?
栓子忙的渾身是汗,一下午過去,又死了六個,活下來七個。
生命無常,三個大兵坐在那里嚎啕大哭,院子里靜靜地,不是沒人,很多人,只是茫然而又恐懼的看著那些裹上白布的尸體,沾血的手依舊頑強而又倔強的伸出。
一個青澀的大兵滿臉眼淚爬過去抓著手低聲嗚咽“哥,哥!”
栓子汗水濕透全身站在那里肅然,低頭不語,他的血又熱了,恍然自己從新踩著尸體與鮮血走入戰場,身體的活力正在恢復,精神卻偃旗息鼓了,他的耳根被哭泣拉的生疼,喘息聲慢慢變得均勻,目光被血粼粼的慘狀一刀斬斷,刺痛蔓延。
“勞煩哪位幫忙買幾卷草席,好發送兄弟上路。”一個沙啞的大兵摸出錢看向四周,圍觀百姓呼啦啦向后退去,竭力避開那眼神,不吉利。
那大兵好像有些尷尬,手在半空中頓住眼神閃過一絲悲哀,自古好男不當兵,這兵的名聲未必比匪好聽幾分。
隨之人群如同逃難一般,呼啦啦散開,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腳步聲雜亂慌張,無頭無尾的鉆入病房或者離開醫院。
這些大兵死去,更多的像是烈日下寂滅的煙塵,目光也都空了,裹住白布埋了便是。
拿錢的大兵便哭,咿咿呀呀的哭,錢攥的緊緊的,有些不知所措,吃了這口糧便讓人看不起了?
空氣變得粘稠了,好像在暮光映襯下變得半透明的水,一股喘不上氣的感覺讓栓子如同裹挾在巨浪中,起起落落,把整個醫院淹沒成一片汪洋。
“我去!”栓子擦擦汗水走上前“我幫你去買。”
那大兵遞過錢,撲通跪下認真地磕了個頭,栓子慌不迭轉身,他不敢受這一拜,也不敢躲這一拜。
十副薄皮棺材,兩壺酒,香燭,壽衣,栓子置辦的滿當,嘩啦啦的大車拉進醫院,四周圍觀的人竊竊私語低聲笑,這賤命之人倒是遇到好心腸的老爺了。
錢是不太夠的,栓子添了不少,另外兩個大兵又湊了錢給他,推脫不下,反倒賺了三個大洋,這讓四周人更是議論,有些后悔,早知能賺錢,誰不愿意干?
方天源看著眼前的一切,白大褂沾染的血甚是耀眼,慢吞吞來到栓子身后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回家吧,歇歇。”
“嗯!”栓子攥著濕漉漉的錢默然,轉身離去,遠遠離開醫院頭也不回。
前門外的坡地前跪倒黑壓壓的人,剛剛下過雨的泥土有些泛著濕氣,一個神漢跪在那里喃喃念念,祈求風調雨順。
倒是有了風調雨順的好苗頭,按照他的說法,若要真的順順當當,便得天狗吠日,將那狗日的日頭嚇走,人便會順順當當了。
一架祭臺,拆了三輛板車,蒙上紅布,擺上三盤貢品,旁邊兩個水缸都是供奉的錢財米面,祭臺上掛著一幅畫,龍王老爺手不釋卷,倒是像極了秀才。
一條瘸腿老狗被拴在烈日下,奄奄一息的低頭,那神漢瘋癲顫抖一般,一個老太太有些不忍端了盆水放在狗前“喝吧。”
神漢抬腳踹飛了那水盆,聲音凄厲“給我叫,叫!”
老狗有氣無力的抬頭瞇起眼睛,深井一般的眼眶流下兩滴清清涼涼的淚水,神漢咬牙提著棍子砸“給我叫,叫!”
遠處曠野中,癩皮狗倒是露出腦袋,憤怒嘶吼,對著神漢嘶吼,獠牙咧起,咆哮不休。
“汪汪!”老狗眼神閃爍清明,身上充滿力量,對著那癩皮狗咆哮,如同護主一般,只是后背依舊挨著打,一棍接著一棍。
慢慢的,它的口角流出血沫子,噗通摔倒,呼呼直喘眼神充滿悲哀,眸子凝視神漢閃過一絲溫柔,費力搖動尾巴,轉頭看了一眼該死的日頭,有氣無力的叫了兩聲。
“叫了,叫了!”神漢癲狂扔掉木棍“神犬吠日,天下太平,太平。”
信徒沉默跪倒在地磕頭,如同無數怪異可憐的蟲子,把命托付給了蒼天,可憐可悲。
人散了,皆大歡喜,神漢拿走了錢糧,百姓祈求了風調雨順,誰也沒再看一眼那條老狗的尸體,依舊被拴在哪里,靜靜地干癟。
足足睡了一覺起來,頭昏昏沉沉的,其實感覺很長,但是也沒有多少時候,只是無休無止的夢,征戰補休,殺伐四野,血流成河。
那戰場幻化成了一個戲臺,所有征戰廝殺的人呢,全部成了戲臺上的小丑,無數黑壓壓的腦袋在盯著看,表情木然。
砰,一槍穿膛而過,栓子愕然跌倒,耳邊倒是想起喝彩聲,好,好個一槍。
醒來坐在床前低頭,遠處已經升騰起炊煙,栓子起身打量,家中已然沒有存糧,雖知沒了存糧,栓子依舊打開缸虛摸索了幾把,抽出手將沾染面漬的手含入口中,一層糧食的香甜便潤開了,深吸一口氣。
推門走出,斜陽如舊,少了一絲熱意,栓子走過街頭來到糧店幺了幾斤棒子面,又稱了幾斤粗面,提著剛出門,巧兒臉色紅撲撲的走過看到栓子快步走過有些歉意“我回來晚了,到讓你自己買了。”
“一樣的!”栓子躲開巧兒想要接過米面的手“重的,我來吧!”
“我去買菜。”
“一起吧!”栓子笑,兩人向街外走去,一輛車駛過,車內的臉轉過看了一眼巧兒,忽的一笑,抬手擺擺手,汽車再次駛去。
巧兒頓住了,臉色煞白有些不知所措,邱明甲,自己噩夢一般不愿意見到的人,心中總是泛起一絲絲不詳“咱們不去了。”
“那就不去。”栓子聲音依舊柔和,去不去當不打緊,畢竟吃的沒什么金貴。
絆住栓子胳膊的手臂有些抖,栓子沒問,只是用結實的胳膊夾著那只手臂,兩人的影子糾纏在一起被夕陽拉長,越來越長。
夏夜,老族長破天荒的坐在家門口凝視街道上,黑暗中竊竊私語,本來粗枝大嗓的村漢們仿佛怕驚擾了老族長的這份猶然,老秀才坐在一旁并不做聲。
“記得我爹說,前朝有一年大旱,那草都被烤的枯萎了,那日頭簡直就是火炭一樣的粘在身上,甚至有一股焦糊味,也就是哪一年,整個野外被圍了,死了幾十個人。”老族長絮絮叨叨“其實先祖知道,這里便藏著那國寶的。”
“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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