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妙剛下了早朝,一坐進御攆,便困倦得眼皮聳拉,幾乎要睜不開。
但她不能松懈,仍舊正襟危坐,擺出一幅高深莫測,凝神思考大事的模樣。
哪怕座下御攆有流蘇垂下,可以略微擋住他人窺視的目光,她亦不敢有絲毫放松。
只要她露出一點倦容或者破綻,她那位心狠手辣的師傅,一定很樂意用另一個更聽話的“影”將她取而代之,繼續操縱陳國大權。
“陛下,菀華宮快到了。”
一旁始終和御攆保持一致步伐的大太監輕聲說道。
汲妙目不斜視,不發一言。
大太監又道:“曦妃娘娘一早便派了小福子來,說是娘娘親自下廚,備了陛下最愛吃的‘錦上添花’羹湯,問陛下可否賞個臉,同娘娘一起用早膳。
——娘娘這些時日可一直惦記著您呢,您看,要不要去菀華宮一趟?”
錦上添花?
曦妃那個醋壇子,因自己日前送了一對南吳進貢的玉筆給逸嬪,鬧了好幾天別扭,今日終于肯放下身段了?
汲妙想起那道羹湯的滋味,臉上神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大太監見狀,心中一喜,正要說話,卻被前方一道突然響起的哭聲給堵了回去。
“陛下,陛下…,您快去瞧瞧郁美人吧,郁美人快不行了——”
一個小太監不知從哪里哭著跑了出來。
此前定是早早就藏在了宮道旁,只等汲妙經過便攔住御駕。
“大膽!”
大太監沉著臉,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名高大魁梧的侍衛出列,揚劍一指就要將人刺死。
嚇得小太監跌坐在地,白著臉拼命往后挪。
“住手,當朕是死的嗎?”汲妙面色一變,冷冷望向大太監。
后者接觸到她陡然凌厲的眸子,不由心中一凜,暗暗擺了擺手,兩名侍衛便撤了回來。
“過來說話。”汲妙問道:“郁美人怎么了?朕三日前還見過他,明明好好的,是不是又有哪個不開眼的去欺負他了?”
“沒、沒有。”小太監連滾帶爬跪到御攆旁,戰戰兢兢道:
“自從陛下嚴懲過宮人之后,便再也沒有人敢來落玉軒折辱郁美人了,是、是郁美人思念陛下,只說陛下不來便不肯用膳,已經整整三日滴米未進了!奴婢怎么勸都沒用,實在擔心再這般下去,恐郁美人性命不保啊!”
汲妙聞聽此言,面上一松,繼而浮起一抹寵溺和無奈,“朕不過三日沒見他,他便又同朕耍小性子。”
眼角余光掃到菀華宮走出來的曦妃,雖然有些不舍即將到嘴的錦上添花,汲妙還是立即下令,擺駕去落玉軒。
再晚一步被曦妃纏上,她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盛裝打扮追出來的曦妃,瞧著一行人腳底生風,匆匆遠去的背影,氣得一臉鐵青,待問清了汲妙的去向,更是差點捏碎一雙鐵拳。
“那個該死的病秧子,到底哪點好?”
“……”宮人們一個個低垂著頭不敢答話。
而被他稱作病秧子的郁美人,此時正安安靜靜躺在落玉軒巨大的寢床上,柔柔弱弱,只占了其中一角。
看著分外可憐。
汲妙一人進了寢殿,大步流星走至寢床旁,沒有立即喚醒他,反而伸出纖長玉指細細描繪著他的五官。
動作雖溫柔細致,卻是說不出的輕漫。
并不如她在宮人面前表現得那般深情。
“真美。”
汲妙沉吟片刻,見美人還不肯睜眼,便俯身在美人的耳畔低語:“朕都來了,你還要裝睡到幾時?再不睜眼,莫怪朕欺負你。”
郁美人眼皮輕顫,長而卷翹的睫毛細細密密,每顫一下都似乎在撩撥著汲妙的心弦。
她耐心的等著。
不一時,郁美人便緩緩睜開了雙眸,一對淺灰色的眸子略微轉動,流露出媚而不妖的風情。
然而,下一個瞬間,仇恨很快就覆蓋住他的雙眸。
一道寒光閃過,飛快向著汲妙心口扎去。
汲妙神色不變,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劫,立即往后退了數步,拉開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速度快得驚人。
見她反應如此之快,郁美人神情凝重,手握匕首自床上一躍而起,無半點病弱之態,追著汲妙就一頓疾風驟雨般的刺了過去。
論掌管朝政,汲妙可能力有不逮,但要論武功身法,郁美人全盛之時都不是她的對手,更別說如今這一幅虧損多年,元氣大傷的身子。
任郁美人行刺手法如何精妙,始終傷不了汲妙分毫。
見他奈何不得自己,汲妙越發起了逗弄之心,一邊游刃有余躲避他的殺招,一邊戲謔道:
“美人,你就是氣朕三日前剝光了你的衣服,綁了你戲耍,也用不著與朕如此拼命吧?傷了朕倒也無妨,倘若傷了你一星半點,朕可就要心疼死了。”
“毒婦!閉嘴!”
郁美人張口痛罵,往日最是奪目的一雙眸子,此刻已如充了血一般,遍布著滔天的恨意。
他只恨自己不能親手殺了汲妙,手刃這個害他國破家亡的罪魁禍首。
他越是憤怒,汲妙越是笑靨如花:“這你可就說錯了,朕乃是堂堂陳國天子,是鼎天立地的男子漢!
這毒婦二字,無論如何也用不到朕的頭上。倒是美人你呀,你忘了,日前你還背著朕,向太醫求取助孕之方一事了?”
提起這件事,汲妙便樂不可支。
這也說明她這五年的調教很成功,她完全掌控了他的喜怒哀樂。
失去過往所有記憶的郁美人,還真的聽信了她的話,把自己當成了女子,她不過提了兩句再不來喜便不再寵他,他竟真的讓小太監悄悄的將太醫找了來,尋問如何才能早些有孕。
想起那日太醫來向她回稟時,那扭曲的神色,汲妙便笑得捧腹。
只可惜,他還是恢復記憶了。
是在這幾天恢復的嗎?因為這五年的記憶對他而言太過恥辱,所以氣得什么也吃不下?并以此將她誘來,想趁機誅殺她?
做夢!
他害得自己受盡苦難,本來干干凈凈的身子,五年來變得無男不歡,他所承受的這一點點屈辱,根本消減不了,她心中同樣根深蒂固的恨意。
只有他越痛,她才能越高興。
郁美人受的奇恥大辱,當然不止這一件,他只要一想起自己這些年,是如何在眼前毒婦的天子之威下婉轉承歡,如何因她一句句戲言,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諸般傻子行徑,便一口熱血上涌。
竟是氣得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只因汲妙一句她喜歡身形孱弱,腰肢纖細的美人,他便格外控制自己的飲食,每一日只進食少許,只為了保持纖瘦如拂柳般的身姿,幾年下來,越發瘦削,仿佛風一吹便要飄走了。
哪怕他這幾日怎么想方設法補充體力,也還是無法完全恢復。
不過是一場刺殺,又吐了口血,便連站也站不住,身子一晃跌坐在地。
臉色慘白如紙。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舊用略微顫抖的右手,緊緊握住了那把犧牲了色相,好不容易才弄來的鋒利匕首。
汲妙自侍功夫過人,也不擔心他能暴起傷了自己,一臉無辜的湊過去,佯裝關切道:“美人,你這是怎么了,朕不過與你玩笑幾句,你怎的還吐血了?”
“呸!無恥毒婦,我便是死,也定要拉著你陪葬!”他又氣又恨。
五年前,他偽裝成宮女混入皇宮想要刺殺她,不曾想,非但沒有傷到她分毫,還反被她不知用了什么歹毒的手段,害得自己失去了記憶,成為她眾多男寵之一。
這個賤婦!
光想一想就惡心得無法忍受。
臟死了!
汲妙卻是笑得愈發開懷:“死都要朕與你一起,美人果真是愛朕,也不枉朕平日如此寵愛于你。”
她故意加重了寵愛二字,其中的曖昧之意不言而喻。
郁美人懶得與她口舌之爭,論臉皮的厚度,誰又能及得上她!
他也知道以他眼下的功夫根本殺不了汲妙,既然無法親手誅殺這個毒婦,那他便不想再等下去了。
汲妙正覺有異,一心防著他狗急跳墻,卻不料他反手一刺,竟自己抹了脖子。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汲妙有那么一瞬間的愕然:“美人的氣性真大——”
明明快要死了,郁美人臉上卻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汲妙見狀,警惕心大起,正要有所行動,心頭卻猛然間重重一跳,繼而驟然停止。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這一剎那間靜止。
她什么也聽不到,感覺不到。
一片死寂。
一抹戒備和疑色凝固在臉上,成了汲妙留在這世間最后的表情。
就這樣崩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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