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繁樹破水而出時,四周尚是靜寂無聲,待她游至水邊,卻有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向她遞了過來,不必抬頭去看,她也猜得出,此時這只手的主人必定是微笑著的。
他道:“木神大人。”
木繁樹心底一顫,仿佛中了什么妖術,不由自主地便順著那只手緩緩向上看去。
水藍衣,銀線云紋滾邊的寬闊袖口,衣上暗繡大小不一的六角雪片,衣領層層重重,微敞,若隱若現兩抹平直精致的鎖骨,卻不顯花性風流,潔凈似連天山上雪,溫柔如暖日二月風,純極,美極,使人挪不開眼睛。
裝扮,氣質,風度,韻味,皆是他。
但這身形,已非少年形貌。
他道:“水里冷,上來。”
木繁樹不動,然而她的心卻早已狂亂得落不到實處。
他道:“為什么不看我的臉?”
一滴水珠倏然從她鼻尖墜落,木繁樹立刻垂下眼睛,繞過他,自行上了水岸。
青山綠水,十里秀竹,有誰想到,霧魘沼澤的中心竟也能使人親臨清風拂面野花香。
身上一暖,是一件輕軟的水藍披風落在了她的身上,“喜歡嗎?”
喜歡嗎?
呵,看來,這真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處好風景了。
尤其是,長大了的他。
可惜終是幻化而來。
木繁樹并不拒絕這件披風,畢竟渾身濕透,能有東西遮掩總是好的。她望著遠處連綿青山,極平靜道:“我想要煙袖草。條件。”
他依舊淺淺笑著,彎腰采了朵野花,道:“條件就不必了。煙袖草,你看這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木神大人想要多少,便拿多少。”
木繁樹將視線從遠處收回,落在腳下的紫色草花上,“你把煙袖草變成……這些?”
他道:“煙袖草自是煙袖草,即便形態有變,它的功效作用也不會因此減少一分。大人請自便。”
話罷,他竟極其瀟灑地走了,再不多看木繁樹一眼,也不多說一句。
背影溫柔明朗,一如少時。
木繁樹一時怔住。
他一定是色魘幻化的吧?他這是在干什么?欲擒故縱嗎?
如果是,那他未免也縱得太放心了,難道他就不怕她真的薅一把煙袖草跳入水中不見?不過,他說這些野草花是煙袖草就一定是真的嗎?萬一騙她的呢?可是奇怪,她為什么會對此深信不疑?或者,他根本就對她無感?那么這一處好風景又如何解釋?……
木繁樹搖了搖頭,不想了,果斷薅一大把草花揣入袖中,這就準備跳水離開。
忽有一個粗獷且沙啞的聲音傳來:“等等!”
木繁樹在這里法力全失,明知來者不善豈會聽他的,縱身便是一躍……
“哧哧哧—啪”的一串響!
癡魘竟一瞬間將面積不小的水湖整個的速凍成冰,直接阻了她的去路。虧在木繁樹反應迅捷,立刻改跳為撲,又順勢一個側身滾動化解跳水沖力,這才勉強落個全身。
壯碩的癡魘飛身落在木繁樹身旁,腳力之大,竟震得巨大個冰湖狠顫了一顫,道:“木神大人剛來,這便要走嗎?!”
木繁樹正要起身,忽覺一道凌厲掌風直沖她面門撲來,危急關頭,她左臂倏然一撐,整個身子登時向右滑出去足足一丈,險險避過那致命一掌。
啪!冰花四濺!
癡魘暗贊聲“好反應”,右手掌一展,應時現出一柄三尺長的刀鋒在手,冷笑一聲,刀花一挽,這便迫不及待地卷冰攻來。
木繁樹這次卻不急于閃躲了,撣著披風上的冰渣,道:“主人不招待,自然要先行離開。”
像是強忍了好久,癡魘突然暴怒道:“干你的!少他媽酸扯窮拽!看刀!!”
當!
嚓!
刀鋒一偏,斜插入冰湖!
癡魘怒瞪著那條突然出現的雪片藍影,粗聲吼道:“章涸你個老色鬼,你貪圖美色不給老三報仇也就算了,憑什么也不讓我報?!你忘了我們當初……”
章涸遙遙一指癡魘:“啰嗦。”
也不知是被施了術法,還是懼于章涸的威嚴,癡魘果然就此打住,硬邦邦站在那里,再不啰嗦一字。
章涸:“大人受驚了。”
木繁樹看向那張清俊雅秀的臉,面色平淡:“你還是來了。”
章涸笑道:“沒辦法。我好像聽見有人說,‘主人不招待,自然要先行離開。’是以欲盡地主之誼,聊表心情。”
木繁樹:“……好。”
章涸伸手作一個“請”的姿勢:“大人就不懷疑,冰封水湖,癡魘是受了我的指使?”
一神一妖并肩而行。
木繁樹不冷不熱道:“不是懷疑,是堅信。”
章涸搖頭笑道:“冤枉。我便知道老二要壞我事,果然如此。”
“他封湖,你加印,雙重保障,我插翅難飛,你還喊冤枉?”
“我若說,我根本打不過老二,只能利用他法術的反噬弊端,將他暫時凍于水湖之上,你會信嗎?”
“不知道。”
“我若說,我們霧魘沼澤的妖位排序,根本不是根據法力高低決定,而是臨時起意的抽簽,你會信嗎?”
木繁樹目不斜視,不說。
“我若說,我對你的心意……”
“我信。”
章涸微驚:“你……”
“我們成親吧。”
章涸一個趔趄,路都不會走了,軟腳站著道:“大人這是……啊,呃,呵呵,這……嚇人,我真的有點受寵……”
木繁樹看著他,極認真道:“欲擒故縱,英雄救美,金屋藏嬌,日久生情,你都不必逐一試了。我們成親,馬上。一切繁冗禮節我們也不用做了,直接,圓房。”
撲通!
章涸終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有沒有人告訴我,傳說五界中最不懂風情、最矜持、最美麗、最有智慧的女神是如何被我搞定的?
煙袖草么?
天!她也忒能豁出去了。為了一個搖搖欲墜的天界昏君,卻要犧牲自己的冰清玉潔,值嗎?
趕時間似的,木繁樹道:“一刻鐘,能完嗎?”
“一刻鐘?”蒙了一會兒,章涸突然覺悟,噌地一下就從地上跳了起來,“老子不是一刻鐘!老子才不是一刻鐘!!干干干!老子擎天一柱兇猛威武次次干你個三日三夜醉生夢……啊,你你干什么?干什么脫衣服?咳,你,你別脫,先別脫!我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見!呃……好吧,我什么都看得見。……”
言行舉止全無了方才的彬彬有禮清俊雅致,仿佛戲子下臺,章涸頃刻間原形畢露。
木繁樹將披風解下,隨手丟在地上,然后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美目上下打量著他:“沒反應?哦,你不舉。”
那口氣活像在評價一株路邊野草花:開不了花?哦,沒救了。
章涸臉白了白,幾乎要哭了,惱怒道:“你不舉!你爹不舉!你爺爺不舉!你們全家都不舉!不就想強迫個女人找點刺激么,怎么搞得像是我被強迫了一樣?再說你只脫了件披風,連塊肉都沒有露出來,我即便偷看兩眼也實在看不見什么,怎么就不舉了?想讓我舉,想跟我圓房,那么尊貴的木神大人,你倒是脫個干凈給我看看!啊?脫啊!”
木繁樹猶豫了一瞬,“好。”這便抬手去解芙蓉扣。
不料,章涸卻忽然臉色一變,朝她不停的笑著作揖道:“不強扭的瓜不甜!木神大人,您能不能好好的掙扎掙扎不讓我得逞?拳打腳踢聲嘶力竭的喊救命好不好?求您了!”
木繁樹:“……”
這老色鬼,興趣愛好果然和松下說得一模一樣。
章涸:“你這是什么表情?很為難嗎?噢,木神大人,你該不會愛上我……咦?哪兒來的琴聲?”
木繁樹眼下法力全失,五官感知皆不如從前的百中之一,章涸都已沉浸在琴聲里好久,她才隱隱約約聽得幾個音符,那琴聲自青幽竹林來,隨風入耳,近些,便漸漸清晰連貫為一曲,起始調子平仄無奇,慵慵懶懶,頗有些催眠曲的味道,忽又起幾點溫柔曖昧弦,似媚女搔首弄姿撩俏郎,干柴烈火,將行那百年好合魚水之歡。木繁樹忍不住心中發笑,正猜定是哪只小妖突然犯春呢,忽而一聲尖銳起,大有白磷擦石走火的痕跡,旋即琴聲大振,意氣風發,宛若無數麗人使扇巧風催火,“呼”地一聲,躥起竹林火焰一丈高,又蔓出足足三里之遙!
章涸春夢初醒,尖叫道:“啊,我的家!那是我的家啊!!”
木繁樹:“哦?”
章涸:“哦什么哦!救火!趕緊給我救火啊!……啊?美……”
章涸狂奔向火海的腳步倏然止住!
他因興奮而驟然放大的瞳仁中,青竹漸少,火焰漸盛,更有一抹勝卻火焰的紅衣隨著琴聲輕盈曼舞,旋轉,跳躍,娉婷而來。
嘩!
章涸淌著兩管鼻血,餓狼一般直向那紅衣美人撲去!
木繁樹也終于回了魂,心中贊聲,“好個妖嬈美人!”自覺背過身去,低頭數野花。
一朵,兩朵。
美人犯春,色魘犯賤,正所謂兩廂情愿,干柴烈火,一拍即合,我不能上去打擾的對吧?
三朵,四朵。
水湖被封,煙袖到手,色魘的頭發也已到手,天時地利人和,我應該趕緊的趁機離開對吧?
五朵,六朵。
嗯,馬上離開。
七朵,八朵。
木繁樹:“貝左令,你還打算在我頭發里呆多久?出來吧。……貝左令?……左令?……貝瀛?”
貝瀛:“唔唔,救我!繁……唔……”
木繁樹:“……”
進入沼澤之心前,松石用妖術將貝瀛化作一根頭發種進她發間,具體是哪一根,木繁樹也不知,而化解妖術的咒語則特意設在貝瀛心中,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他心念一定,即現原形,所以何時變回來是他自己說了算,而此術的目的說來可笑,竟是貝瀛不想自己的性命假于旁人之手,又躲不過松石月下的連番鄙視,不得已隨木繁樹進入沼澤之心,才想起來的“兩全其美”的法子。
不過,還原之法實則還有一個,即是割掉這根頭發。
可木繁樹不知哪根頭發是他,亦不可勉強他現行幫忙。
除非是他自愿了。
然而,他到底什么時候離開的她?
還換了身紅衣!
不及再想,木繁樹抄起一根碗粗的木棍,沖著章涸的擎天一柱,劈下!
可憐章涸連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一聲,直挺挺,倒地。
木繁樹丟掉木棍,舒一口氣,“你沒事吧?”
貝瀛:“……沒,沒事。”
木繁樹心頭不由得一痛!
他的聲音竟有些……發抖?
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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