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微左右望了望,道:“進來說。”
草繪抹著眼淚進門,撿了一只圓凳坐下,抽抽嗒嗒的繼續哭:“姐姐,我覺得我死定了。我的溪兒。”
草繪聽了哭笑不得,邊遞帕子給她,邊道:“沒這么嚴重吧。沒準是小孩子貪玩跑哪家宮里耍去了,小孩子嘛,玩夠了自然會回來的。”
“那萬一他玩不夠呢?萬一他玩夠了也不回來呢?萬一他玩夠了又跑別的宮里玩去了呢?萬一他在別的宮里玩夠了還是不想回來呢?萬一……”
“繪繪。”奚微被草繪的“萬一”繞得有點暈,“沒有這么多萬一。有的話也沒關系,天后娘娘不是也說嘛,此事木神大人可以解決。”
“話是這么說。可長姐派人天上地下找了五日五夜也沒找到溪兒,二姐能有什么辦法,二姐的法力再高,再聰明,也總不能變一個溪兒出來吧?而且,而且我還聽說,華越邈的左令師一直與二姐不睦,誰知道他會不會借機為難二姐。溪兒是邈夫人的獨子,也是華越邈先主唯一的遺子,即便左令師肯放二姐一馬,邈夫人和華越邈的仙卿們也不會放過我的。還有二姐這里,她一向對我要求嚴苛,這次我闖了這么大的禍,她一定會把我禁閉到死的。嗚嗚嗚,我的華溪兒,你到底跑哪兒去了啊?”
眼見草繪越哭越害怕,越害怕越哭,奚微一下子也沒了主意,左思右想,忽然道:“你們可以去找儀樂女君呀。女君是最后一個見到華溪兒的人,沒準能從她那里尋到一些線索。”
草繪停止了哭聲:“奚微姐姐,我正要問你,儀樂姐姐這幾日閉門不出,沒日沒夜的躲在家里酗酒,誰都不見,連莞音進去服侍都被趕了出來。搖光君說,她是那晚在咱宮里醉酒之后才變成這樣的,你知道那晚究竟發生什么事了嗎?”
奚微早已轉到墻角去收拾玉膽瓶里的梅花枝了,“……”
草繪:“姐姐你就可憐可憐那枝梅花吧,挺好看的花都要被你揪禿了。姐姐?”
“啊?我不知道。”
“姐姐怎么魂不守舍的?是哪里不舒服嗎?”
唔,是不舒服。
一想起那晚的情景她就渾身不舒服—暖光,床幔,酒氣,衣衫不整,女君把大人壓在床上,她一盆冷水潑過去。
床上二人都是陡然一僵,渾身濕淋淋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那氣氛要多尷尬有多尷尬,要多難堪有多難堪,還是女君先跳了起來,竟連衣衫也顧不得理了,慌慌張張,跌跌撞撞,沒頭蒼蠅一般沖出門去,飛走了。
大人倒是鎮定得很,悠哉哉地把那碗涼透了的八寶羹湯喝了,還洗了個澡,才道:“奚微,……”
“我發誓,今晚的事我若透漏出去半個字,便一輩子嫁不出去。”
一輩子呵。
我還想與搖光君一輩子長相廝守呢,怎么可以嫁不出去呢。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草繪:“姐姐這會兒的臉都變了好幾個顏色呢,真的沒事嗎?”
奚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剛要扯個彌天大謊把事情遮掩過去,門又響了三聲,外面是懷枝的聲音:“奚微你醒了嗎?我有事要說,請你把門打開。”
草繪頓時慌了,“懷枝來了。怎怎怎么辦?若讓長姐知道我跑這兒來向你訴苦,她一定會罵我的。”
奚微:“事到如今,你躲也躲不過去了,先把眼淚擦掉,我們先聽懷枝怎么說。”
草繪邊點頭邊使勁擦眼淚,奚微轉身去開門,草繪想來想去不踏實,一頭鉆進了被褥里,蒙頭屏住呼吸。
門口傳來對話聲。
“懷枝呀,進來說話。”
懷枝似乎朝某個方向看了看,才道:“不了,奚微。前幾日你不是說我的翡翠七寶銀絲鐲很好看嗎,我去夜易市尋了許久都未淘到相似的一只,今日特意來賠罪的,……把我這只送你吧。”
“這怎么好意思呢。”
“收下吧。你平日素雅慣了,這鐲子色調華麗,正好為你增添幾分顏色,配得很。”
“呵呵,那我可不客氣了。”
“你與我客氣什么,來,我幫你戴上。”
“好。”
“唔,真的很不錯呢。天馬上要亮了,娘娘這會兒也快醒了,改日再聊,我先回去了。”
“謝謝你的鐲子。懷枝慢走。”
關門聲傳來,草繪從被褥里露出自己淚痕斑斑的小臉,“什么鐲子如此好看,讓懷枝姐姐天還沒亮就送來?拿來我看看?”
奚微把手遞過來,笑道:“聽說這鐲子上的金絲是某只精靈的魂魄所化,有靈氣。”
“是么。”草繪摳了摳鐲子上的一顆黑寶石,“我倒覺得這顆寶石更像一只精靈。不過這鐲子太艷,與姐姐你實在不怎么相配。”
“說實話,我也這么覺得。”
“那姐姐還收下它?這下你又欠懷枝姐姐好大一份人情。”
“不會。總要找機會還給她的。我那日說鐲子好看不過是客套一聲,并非真的喜歡這鐲子。她送我鐲子也并非真心,借口罷了。”
“借口?那懷枝姐姐來是為了……”
奚微捏了捏草繪的臉,笑道:“三小姐,你以為你縮進被褥里她便看不見你了嗎?她與你來的目的一樣。既已有人替她把想說的話說了,她干什么多此一舉再說一遍呢。起來洗洗臉回去吧,我得去看看大人醒了沒,不能陪你了。”說著,她開始穿衣服收拾自己。
草繪縮在被褥里不動,許久才嘀咕道:“看來此事真的很棘手,連一向對長姐唯命是從的懷枝姐姐都看不過去了,可憐的長姐,你如今得愁成什么樣了。”
寢殿外,奚微立在庭院數竹葉,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升高的日頭。
心道木神大人這幾日真是能睡啊,這都日上三竿了還不見她出來,比昨日更晚。不過從前的大人,晨昏定省,日夜操勞,實在是太辛苦,唉,也只有在養傷期間大人才能安安穩穩睡個懶覺,受傷一事,真不知該說是大人的不幸呢還是幸運。
又數了會兒竹葉,奚微便有些等不下去了,華溪兒到底去哪兒了,他還活著嗎,天后娘娘那邊不知怎么樣了,南天門有沒有鬧騰起來,草繪還哭不哭,陛下心里又在憋什么壞主意,大人幾日休養不見人四位靈神和諸卿怎么想,會不會耽誤后天的百族朝圣……
奚微嘆了口氣,狠狠心,推開了房間的門。咦,原來大人已經醒了,正側臥在床上看書。
木繁樹聽見響動,向這邊看了一眼,又把視線落回厚重的打開的書本上,道:“何事?”
奚微心說,沒事您就打算一直賴在床上不起了是吧,大人啊,這可與平常的你十分兩樣了。口上情勢所迫,把華溪兒失蹤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木繁樹依然閱著書本,道:“你說最后見到華溪兒的是儀樂?”
“是的,大人。”
“那你當時見到儀樂時,她在干什么?”
奚微仔細回憶了一下,“遲辛在宮門迎女君,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二人說了兩句話不到,遲辛拔腿就跑了。我便問女君怎么回事,女君說,‘沒什么,閑來無事練練眼神。’然后搖光君也到了,我們……”
“把遲辛叫來。”
“啊?哦,是。”奚微忙忙去了。
木繁樹指間的書翻得極快,妥妥的一目十行,她又看的極用心極細致,每一個人物的表情和心理,每一個場景和細節,她都一一刻畫在心。
(那少女透過串珠水晶簾,悄悄向里一望,心里忍不住一陣發酥,口上卻戲弄一般喝出聲來,道:“表哥!”
眠書雪案的少年嚇了一跳,猛地直起身來,待看清來人又重重呼出一口氣,道:“是你呀表妹,嚇死我了。不過今日你又給我帶什么好吃的來了?有沒有話梅或筍絲卷?”
那少女掀簾走進來,頭一扭,“沒有。”
“沒有?那你給我帶什么來了?”
啪!
少女將一張薄薄的紙片拍在案上,道:“婚書。”
……
“快看快看!是湚公子噯!”
頃刻間,場外觀眾席上的少女們都炸開了鍋,一股腦兒地洪水一般的都往席前涌動,喊著,叫著,幾乎要咆哮了,只怕場中的湚公子注意不到萬千花海中自己這一朵,若不是前方有結界攔著,她們立刻沖上去替湚公子把對手放倒的可能性都有。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年長些的或成了親的女仙也慢慢坐不住了,終于放下禮節矜持,起身探頸,目不轉睛向場中的美少年觀望。
最不可思議的是有幾位陽氣甚盛的男仙,不知不覺的,大腿間便支起了小帳篷。真可謂,“湚公子一眼,當斷則斷”吶。
……
“什么,把湚兒打敗的那個人死了!?”
“是啊三王叔!那個人剛一離場就被一群瘋婆娘推倒,好一頓拳打腳踢,看場的護衛根本攔也攔不住,不到半刻鐘就被她們活活打死了!”
“死的那人什么身份?”
“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族公子,好像叫什么……哦,籠風,也沒什么大勢力。照我看,讓湚公子給他們說幾句安慰話,再多給些補償也就算了。”
“不行。”
“那依三王叔看……”
“把湚兒用捆仙鎖捆了,交給他族里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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