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及他們到達主殿,又有仙兵從宮門跑來通傳:“稟仙主,各位上官,有只自稱‘月下’的女妖在宮門口求見。”
欽原反應平平:“一只妖精而已,直接趕走就是,何必來傳。不見。”
“等等!”
一位黑袍仙人忽然阻止道,“若我記得不錯,三千年前木神身邊的一位貼身女官,正是名喚‘月下’,難道……她是為了木神而來?”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欽原暗驚一聲“好險!”立刻吩咐那名仙兵,“快快有請!”
“是。”仙兵速速去了。
眾人大惑不解,不明白方才還對木神咬牙切齒的欽原,為何突然對她從前的下屬如此重視,且這名下屬已墮為妖精,欽原對一名妖精實在沒有客客氣氣的理由。
有武官性情豪爽,天生肚子里藏不住問題,撥開人群走到欽原身邊,附上耳朵就悄悄問了出來:“仙主,我們不是要去宰了木神嗎?干什么還要放她的救兵進來礙手礙腳,怪費時間的。”
欽原輕輕笑了一聲,道:“諸位有所不知,松石打敗沼澤三魘成為新一任妖王,而新妖后便是這只名叫‘月下’的女人,且聽傳聞,松石向來恨木靈神族入骨,想必他的妖后亦然。是以妖后如今來訪,多半是為了與我族商議聯手對抗木靈神族一事。拒同盟于門外,諸位,這可不是我們該做的事啊。”
“這……”有人猶豫,“仙主,勾結妖界對抗神族,這恐怕于我族的名聲不利啊。”
“是啊仙主。木神毀我長青林固然不對,可千錯萬錯也只是一片靈氣鼎盛的林子而已,縱然長青林無法再生,但只要有木靈神族庇護……”
“上官此言差矣!我們錯央一族獨立門戶自強不息幾萬年,為何要淪落到靠仇人庇護方可茍延殘喘的地步呢?再說了,如今木繁樹名聲掃地,失去民心和圣心,木靈神族的大勢已去,他們自身都難保,憑什么庇護我們?”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收起你那迂腐不堪的一套吧!天帝早看木繁樹不順,天樞也與她徹底絕裂,只不過礙于木靈神族的勢力盤根錯節不能輕易拔出,他們一時也不能奈她如何。如今我們有機會和妖界合作,替天帝拔去這顆心腹毒瘤,比長青林靈力充沛百倍的木靈地盤最后還不都是我們的?”
“不錯,況且先帝統一五界時有云:神仙妖魔人從此為一家。”
“上官莫忘了,妖族早已明目張膽的叛變了。”
“那又如何。偷偷做不就行了。”
“偷?”
“不錯。”聽眾人爭執許久,欽原終于緩緩開口了,“并非我有意看輕自己,曾經有那么多絕世高人想殺木神,各種手段使盡也從未有一個得手,最后卻被木神全部反殺。我們殺木神,諸位不覺得有點困難嗎?”
“仙主的意思是……”
“毀我長青林的仇當然要報,卻不應該由我們出手,”欽原的臉上猶帶著幾分笑意,緩緩道,“借刀殺人,何如?”
借月下的刀,殺木繁樹?
往大點說便是,借妖族的刀,奪木靈神族的地盤?
眾人頓時豁然,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紛紛放緩腳步,默默等后面的人主動趕上來。
月下帶著一肚子煩惱和郁結而來,心急如焚,一聽仙兵來傳“仙主有請”,立刻放開腳步直朝宮里趕,將近主殿的路上,她意外撞見欽原等人。雙方禮尚往來客氣一番,她左右瞧不見木繁樹的影子,于是問:“不知木神大人在哪兒?我想見她。”
欽原呵呵一笑,客客氣氣道:“木神正在主殿歇息,妖后請隨我來,這邊走。”
月下順著欽原揚起的手臂望去,主殿屋脊已清晰可見,她頷首道聲“好”,然后毫不謙讓的走到了眾人前面,身形如電,腳步如飛,直奔主殿而去。
眾人將她這副迫不及待想見誰的樣子看進眼里,忽然失望又不安起來。
最終還是欽原開了口:“妖后請等一下!”
月下停住腳步,回身問:“怎么了?”
欽原施禮,笑道:“還不知妖后此次來錯央的目的……”
月下長相甜美,性情溫順,難得此時卻露出一些很不耐煩又想揍人的情緒,“我來這里干什么,需要向你匯報嗎?嗯?”
這話有點不講道理了。
你來人家的王宮干什么,可不應該向人家匯報一下么。
欽原的面色僵了僵,剛要繼續問話,月下卻長發一甩,又身輕如燕的跑了。
“仙主,她莫不是來幫助木神的吧?”有人低聲問。
“傳言妖王夫妻比翼連枝,恩愛非常,妖王如此痛恨木靈神族,妖后怎會與他二心?”有人立刻反駁。
“話雖如此說,可妖后幾千年不曾與人交道,誰知道她……”
“夠了。”欽原十分頭疼的打斷他們,思來想去不得主意,只能下令,“先跟上再說。”
月下一路疾馳到達主路盡頭,穿過廣場,來到位于王宮正中的主殿,可大殿里外空空如也,還是不見木繁樹的影。
這時,一名侍從忙忙迎過來稟報:“仙主,木神大人在偏殿落座,請您及諸位仙官馬上過去呢。”
月下一聽,又是率先拔得頭籌飛一般跑向偏殿,腳還沒邁過門檻,聲音便先喊了進去:“大人!大人!”
坐在榻邊的木繁樹聞聲看過來,唇上一點血紅傷痕,面色微微疲憊,無喜也無憂,“你來了。”
月下呆怔一瞬,忽然直挺挺跪了下去,磕頭,淚如雨下:“大人,是月下對不住您!月下沒有看好松石,讓他萌生造反之心,威脅天帝之位,更擾亂了您辛辛苦苦維持千年之久的六界安穩!大人,請您懲罰月下吧大人!”
說完,又是重重一磕。
欽原等人這時也魚貫而入,心中雖然千般萬般不愿,但好歹做足了恭恭敬敬的禮數:“卿等見過木神大人!”
木繁樹注視著連天瀛沉睡的面容,默了一默,“月下,你我主仆情分已盡……”
“大人!”
月下朝木繁樹跪行兩步,聲淚俱下道,“您這是在怪我嗎?月下自知墮入妖族已久,再不配侍奉大人左右,可月下心里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主子,就是大人您啊!月下千錯萬錯……”
“你沒有錯。”
木繁樹松開連天瀛的手,緩緩起身走到月下面前,將她雙手扶起,平心靜氣道,“勸不住松石,你沒有錯。我也知道你盡力了,真的,我一點都不怪你。”
月下仍然止不住哭:“可是,月下好難過啊。月下勸不住松石,幫不了大人,眼睜睜看著你們……看著你們……嗚嗚嗚……”
木繁樹替她拭去臉上滾滾而落的淚水,道:“回去吧月下。你這樣一聲不吭偷偷跑出來,松石找不到你,他會生氣的。”
“大人怎么知道我是偷偷跑出來的?”月下哭哭啼啼的問。
木繁樹笑了,略帶寵溺的說:“小丫頭,這種事你做的還少么。嗯?”
是了,她自幼自尊心極強,抗打擊能力極弱,別人稍稍說重一句,她就會偷偷跑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里放聲大哭。
好幾次哭得實在太累了,不知不覺她睡了過去,一直睡到天黑才回,那個時候,松石總會擔心的四處找她,而木繁樹就站在棲碧宮門前的桂花樹下等她,發生的次數太多,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偷偷跑出去多少次了。
但最后一次,她永遠記得。
即是松石失蹤,她瞞著棲碧宮上下出去找他的那次。
“大人,”月下哭的更慚愧了,“我那次出走,您是不是也和松石現在一樣生氣啊?”
木繁樹笑道:“你說呢?”
月下抹了把眼淚,賭氣似的說:“松石說的沒錯,我就是一根棒槌,什么用都沒有,就只會夾在你們中間搗亂,越搗越亂。大人您聽見沒有,松石他說我是棒槌,我不想回去了,再也不想看見他。大人求求您了,不要趕我走,收下我吧收下吧!”
“這……”
木繁樹猶豫,眼風*的掃了一下欽原。
欽原迅速會意,走形式一般的微微躬身道:“木神大人既然來了,不如留下多住幾日,也好讓小仙略盡地主之誼。”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木繁樹想也不想,一口答應下來。
月下也忽然不哭了,溫和有禮道:“此番叨擾,還請錯央仙主多多費心。月下在此謝過。”
欽原一時怔然,心想:能款待妖后自然求之不得,可木繁樹她還真敢留下啊,就不怕飯菜里有毒或者半夜偷襲殺她一個措手不及嗎?不過又一想也理所當然人家不怕,千里瞬移啊,木繁樹若想逃走也不過一個念想的功夫,中毒怎樣,偷襲又怎樣,她還不是想打就打,打不過就逃。
所以,千里瞬移的確棘手得很,得想辦法克制才行。
身后眾人的想法不如欽原的和緩,一聽欽原主動留下招待仇人,個個恥怒交加,激進非常,都或多或少顯露在了臉上,欽原細心地吩咐侍從去給木繁樹三人收拾一處僻靜獨院,他們一旁看在眼里,忍了又忍,才礙于木繁樹深不可測的法力理智地忍了下來。
“關于長青林,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這是木繁樹重新背起連天瀛,走出主殿,頭也不回,說出來的最后一句話。
身后,眾人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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