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再見墨凌風,也沒想過大戰在即,他竟會偷閑跑來黃潮淺灘,還這么湊巧,剛到這兒就趕上雷公布雷水君降雨,還偏不湊巧,看到了他兇相畢露管教小輩。
“兄長不是要忙軍務,怎么得空到這兒來?”
青鳥對墨凌風頗為好奇,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自個肩上溜下來,歪著腦袋繞著墨凌風踱來踱去,寒少宇挑眉看著那小東西,怎么召喚小東西也不樂意過來。
不可否認,青鳥歪頭專注盯著兄長時,寒少宇的心里隱約泛起一絲醋意,這一絲的醋意來的突然,讓他也覺得莫名其妙,但很快煙消云散,因為他從青鳥圓溜溜的眼睛里,只窺出了好奇的情緒,想來也是,從來到黃潮淺灘休憩,青鳥就再沒怎么見過生人,常來走動的也就是狐貍洞的白狐貍兄妹,白九櫻那小丫頭片子又不喜歡它,今天兄長到訪,這小東西自然好奇得厲害。
“來看看你……”
墨凌風曲腿坐下,瞥了眼竹屋的方向,黑馬嘶鳴了一聲,墨凌風躊躇起身想把戰馬牽過來,這馬是他們父親的遺物,幾千年間神界數次征戰,跟著他刀山火海立下赫赫戰功,后來四海升平八荒安穩,又隨他一起歸隱北郊荒地,在麒麟神殿住了千載的光陰,也沒任何怨言,到了今天,蚩尤一部再起,又得勞煩它跟著自己征戰,于它于父親而言,墨凌風都覺得有些愧疚。
“少狐,勞煩,去把都冰的韁繩解開……”
戚曉風正靠在岸邊的竹上研讀竹簡,嘴里叼著的竹葉有一種淡淡的清冽和澀苦,讓他覺得頗提神,突然聽應龍神君說這句,又看到麒麟神君屈膝蹲在大石頭上要起身,而肩膀被應龍神君一只手按著,明白過勁兒來,放下竹簡便朝林中走去,心里卻在想,原來麒麟神君坐下的戰馬是叫都冰。他想起青丘集市聽來的流言,來往販賣的小仙說過,麒麟神君的戰馬并非偶然所得,而是從上古跟隨軒轅帝君開始便有的,聽說是麒麟少宗主留給兒子的遺物,是一匹所向披靡的寶馬。集市的小仙還說,應龍神君也是有一匹戰馬的,聽說也是黑色,聽說也是舉世無雙的寶馬,只是這馬是帝君所贈,本來是帝君送給四公主魃的成年禮物,只是女魃和神君相戀時,又將此馬作為定情信物轉贈神君。
按說如此重要的信物,應龍神君也應該和麒麟神君一樣走哪兒都帶著,但奇怪的是戚曉風從來沒有見過這匹戰馬,逐鹿之戰后,應龍神君葬了他的長槍葬了他的長劍,甚至連把玩吹奏的長簫也葬了,與其說是心死,不如說是立誓要和往昔的一切道別,戚曉風甚至懷疑,那匹叫做黑風的戰馬,是不是也被他葬在了黃泉下,彼岸邊……
“什么時候收的徒弟?”
墨凌風在大石頭上坐下,瞄了眼從剛剛起就在四周徘徊的青鳥,那小東西歪著腦袋看著他,抖了抖羽毛,瞬間變成一個蓬松的毛球,墨凌風伸出手指,小東西撲閃翅膀一下飛落在他指上,盯著他的臉,不知在打量什么。
“前段時間。”
林中一聲馬嘶,寒少宇聽到有東西急速穿過竹林朝這邊狂奔而來,都冰性急跑得有些猛,怕它剎不住腳奔入水里,只能開口喚了它的名字,黑馬將速度放慢了些,等到跑到水邊的時候,四蹄騰起的藍色火焰已經熄滅了,它繞著大石頭踱了幾圈,引得青鳥一直看它,找了處水淺些的沙地,自個臥去那邊休息。
“我記得你不收徒弟的。”
寒少宇笑了笑,“凡事總有例外,這小子是挺罕見的半狐,我活了這么多年,都沒見過這種東西,而且兄長你是知道的,我喜歡好玩的人,這小子跟白芷諾跟青丘有些奇妙的緣分,我覺得他好玩,就暫時收著,我待在這地界兒終日無事,日子過的無趣,利用這點工夫教個徒弟打發打發時間,也說得過去……”
“那這個呢?”
墨凌風動了動手指,青鳥隨著他的動作上下顛簸了一陣,翅膀微微張著保持平衡,直到他停,才猛地低頭啄了他一口,迅速擺動翅膀,一溜煙飛去寒少宇肩上,貼著他的臉輕輕蹭了蹭,圓溜溜的眼睛,卻是警惕打量著墨凌風。
“孽緣……”
寒少宇聽墨凌風輕嘆有些微晃神,半晌反應過來就笑了,“兄長此言差異,我遇到這鳥是緣,孽緣卻談不上,這小東西跟著我也有千年的光陰了,隔三差五用血養著,也沒見幻化出個人形,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見資質如此愚笨的鳥兒,你說人形都談不上,何來孽緣一說……”
青鳥沖墨凌風叫了一聲,音調尖銳,似是不滿他那樣說它,墨凌風意味深長瞟了青鳥一眼,卻再沒繼續這個話題,開口閉口,說的都是些瑣碎的往事。
寒少宇默默聽他說,說到快天黑的時候,青鳥從他肩上溜下來,自鉆進他衣服里,貼著他的胸膛沉沉睡去,墨凌風愣了一愣,夕陽里,又多了麒麟神君的一聲輕嘆。
“兄長聊了一天,重點卻不提,這說客當的頗為不稱,回頭君上怕是又要說你了……”
墨凌風的目光不著痕跡閃過一絲驚訝,繼而又歸于平靜,“知你不愿,難為你的事情,難為你的話,我也就不做,不說了。此番禍亂又起,是沖帝君而來,君上對我有知遇之恩,身先士卒也在情理之中……”
“去他娘的情理之中!”
墨凌風的話被寒少宇無情打斷,“兄長是一柄硬弓,鳥獸盡,良弓藏,縱使君上對你有知遇之恩,逐鹿一戰,你我早把那些恩情還干凈了,你可記得逐鹿之后,君上晉升仙位,司人皇帝君,這數千年他是怎么對待你的?賜你北郊神殿休養,然后呢!他數千年大事小事都不曾想起你,現在蚩尤禍亂,無良兵可用無良將可遣,他又想起你,一道榜文遣你出山讓你替他攻伐天下,而后呢?蚩尤一部休憩多年鋒芒斂藏,上古諸神隕落,能戰之力尚存幾人?你是打算替他戰死沙場?還是打算再次功成,像被廢棄的硬弓一樣被拋棄北郊?”
墨凌風沒有說話,夜色籠下來的時候,黃潮的風變得很涼,明明不是海水,不知為什么,黃潮的空氣,總和海邊一樣彌漫著咸腥的味道。墨凌風的眸光在夜色里暗了暗,良久,才動了動唇,“去與不去是我的事情,武將定國,文官安邦,君上晉升帝君一位,四海升平八荒安穩,自是用不著我鐵馬金戈縱伐沙場,少宇,我不難為你,你也別難為我……”
寒少宇嘆了口氣,知道說再多也是無用,麒麟神君決定的事情不是他人可以左右,即使是一母同胞的血親弟弟,也不可以。“請不到我,你白走這趟,回去怎么跟君上交待……”
“我的事你不必擔心。”墨凌風淡淡道,“君上欠你的,知你不愿征戰,也不會刻意刁難,我走這趟,其實是天君……”
寒少宇冷笑一聲,“果然如此,我那個兒子還真孝順,先是勸說君上讓你來當說客,卻又信你不過,委派了眼線來監視……”
“眼線?”墨凌風的臉上閃過困惑的神情,“你說雷公和洞庭湖水君是天君的眼線?”
“兄長你真沒看出來?”寒少宇的笑容更冷了些,“黃潮淺灘是青丘出名的兇惡之地,從我來了這兒布下仙障,便極少有人前來驚擾,以前雷公降雷水君布雨,不消幾刻鐘也就回去了,像今天這樣下了大半天,不是知你要來故意拖延,還能出于什么目的?兄長聽我一句,這仗你就別管了,我那個兒子骨子里是什么德性你也清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世道無論天上還是地下都比不得從前,太多老朋友不在了,你獨自帶兵,我不放心……”
墨凌風靜靜聽著,直到寒少宇說完才搖頭,“鳳熙可能會來……”
“可能?”寒少宇有些無言以對,“就咱家那位表弟,又貪酒又輕浮,逐鹿之戰時糟出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自從凰菁觸犯天條被貶下界,鳳熙就變成了那副樣子,他能出來帶兵我都覺得意外,即使他真出來,你照顧他還差不多,別想危難關頭他照顧你……”
“所以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兄長你還是別管這件事了,姜尚封了那么多兵將上天,站在天宮又不是擺設,有仗讓他們打去!”
墨凌風搖頭,寒少宇又嘆了一聲,知道再勸下去他也不會聽自己的,干脆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都這么晚了,兄長還要回去嗎?不然就在竹屋睡下吧,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墨凌風又搖了搖頭,招呼岸邊的黑馬,一躍翻上馬背,“四海八荒太平多年,安穩的日子過太多,新招入營的大小神仙,都快連兵器也不會拿了,我有軍務在身,還是先回北郊,你我兄弟相聚,來日方長……”
寒少宇只能點頭,青鳥睡了大半天早就醒了,抖翅膀飛上墨凌風的肩甲,啄了啄他胸前的麒麟獸甲,又繞著他飛了一圈,似乎在道別,重新落上寒少宇肩膀時,墨凌風騎在馬上笑了笑,說了句“護好你的孽緣”,黑馬便四蹄騰起藍色火焰,載著墨凌風消失在天邊。
“孽緣?”
寒少宇側頭看了看肩上的青鳥,青鳥蹭了蹭他的臉頰,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岸邊的半狐已經靠著竹子沉沉睡去,竹簡散落一邊,嘴里還噙著下午叼著的竹葉。寒少宇看了看遠處泛波的潮水,轉頭朝竹屋的方向走去。
今天不用潛水過夜,青鳥似乎很開心,一路都在他肩上跳來跳去,鳴聲也比平時清亮許多,寒少宇伸手捏住那鳥,指尖點了點鳥喙,“你是緣,但連人形都化不了,算哪門子的孽緣,兄長還真是喜歡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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