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阮思將紅葉娘子的賣身契和籍契交給衛(wèi)長聲。
衛(wèi)長聲道過謝，心事重重地收好。
“師兄，”她把剩下的一小疊銀票塞給他，“喏，裝好了。”
他是個棄嬰，被阮堂英撿回去養(yǎng)大后，一直在揚威鏢局里當鏢師。
阮堂英將他視如己出，多年來從未薄待過他。
即便如此，他每個月也只能拿十兩銀子，偶爾率隊護鏢抽一筆賞銀。
阮思粗略算了一下，這些銀票應該是她師兄這些年攢下來的全部身家了。
衛(wèi)長聲默默把銀票收進懷里，轉(zhuǎn)身去找紅葉娘子了。
望著他沉默的背影，阮思心里有些不安。
她總覺得，衛(wèi)長聲和紅葉娘子是兩個世界的人。
初冬的第一個月，楓葉林的園子落成了。
沈浮意氣風發(fā)地來找阮思，說是留了一塊空白的匾額，等著東家給園子擬個名字。
阮思自然歡喜得很。
當天，她便命人套了車，往傅家去了。
但傅家今日門庭緊閉，處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莊嚴肅殺之感。
她命車夫去敲門，敲了半晌，大門才緩緩打開一條縫。
門房的下人起先說是主母今日不見客。
但他見來的人是阮思，又將大門開得更大些，欠身道：“晏娘子里面請吧。”
阮思略感詫異，快步進了宅子，問道：“傅家出什么事了嗎？”
“小的不敢多嘴，娘子只管去見我家主母便知。”
門房找了丫鬟來領(lǐng)她進去，只小聲說道：“主母吩咐過，今日不見客，唯有晏娘子例外。”
阮思點點頭，隨丫鬟穿過游廊，徑直來到大堂里。
沒想到今日大堂里竟擠滿了傅家各房的親眷。
岑吟坐在大堂正前方的首座上，其余各房的男人列坐其次，女人們紛紛擠在一旁交頭接耳。
她見阮思出現(xiàn)在大堂門口，淡淡地點點頭，示意阮思在旁邊稍等。
原本是傅家的家務事，但岑吟好像希望她留下。
阮思繞過人群，留在大堂角落里，只管聽著堂上的爭辯。
坐在左起第二位的中年男子朝岑吟發(fā)難道：“我長兄遇難前曾將傅家生意全權(quán)托付給你，可有憑證？”
“傅家所有生意皆靠我一人打理。”
岑吟沉穩(wěn)地看著他，微笑道：“三叔你覺得這還不夠么？”
他左手邊更年長些的男子不服氣地說：“那是以前，那個時候傅家是我大哥說了算，你？哼。”
岑吟看著他問道：“二叔可是忘了，亡夫外出經(jīng)商多年，家中生意全由誰來做主？”
傅家三房不肯承認岑吟的地位，只說她一介女流，支撐不起傅家的家業(yè)。
二房也咄咄逼人，要求岑吟把財政大權(quán)重新歸還給傅家的男人。
他們捉住岑吟身為女人不配當家這一點，指摘岑吟僭越了男女之別，更不懂何為女德。
堂上說得上話的男人不多。
傅東來僅有兩個親兄弟，但這兩房都不是省油的燈，紛紛逼迫岑吟讓位歸權(quán)。
他們身后帶了十幾個年輕男女，還有兩房的正室夫人。
那幾位夫人姨娘和晚輩雖無權(quán)發(fā)話，但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議論個不停。
阮思站在角落里聽了半天。
她漸漸聽明白了，這兩房以前全靠大房養(yǎng)活。
如今大房男人不在了，他們便按捺不住，爭相跳出來要求瓜分傅家家產(chǎn)。
岑吟沉著地看著這群她養(yǎng)了十多年的所謂親戚。
他們好吃懶做，從未為傅東來分憂解難，但他們仗著血緣關(guān)系，如附骨之疽，長久附著在上。
傅東來一走，他們趕緊敲骨吸髓，唯恐傅家生意沒了，分不到最后一杯羹。
“大嫂，”二房夫人出面道，“這些年你為我們傅家做了多少，我們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她的面上笑吟吟的，看起來又親切又和善。
但一開口，阮思便聽到算盤撥珠的聲音，總覺得她不是什么好相與的。
“如今大哥不在了，姐兒又出嫁了，大嫂應該好好享享清福，女人嘛，何必活得那般辛苦。”
三房夫人也爭先恐后地說道：“就是就是，大嫂受了那么多年的累，是該清靜清靜了。”
二房男人冷笑道：“我看有人攥著傅家的錢袋子舍不得松手了吧？”
“有人還當慣了吸血螞蟥舍不得松嘴了呢。”
阮思心中憤懣，為岑吟打抱不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被一個女人狠狠瞪了一眼。
岑吟淡然道：“既然二房和三房皆有此意，你們大哥也不在了，今日便由我來主持分家。”
“你？”三房男人冷哼一聲道，“女人說的可不作數(shù)，我們已經(jīng)擬好了分家條目。”
說著，他命人呈上幾張紙，紙上一五一十地寫著怎么瓜分傅家的家產(chǎn)。
岑吟徑直拿過那幾張紙，看也不看便直接扔進火盆里燒了。
“你！你竟然敢！”
三房男人跳起來作勢要打，二房男人假裝要攔，卻只是伸伸手，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三叔請坐。”
岑吟輕描淡寫地看著幾乎要沖到她面前的男人。
阮思不禁為她捏了把汗，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岑吟已命人宣讀了她草擬的分家條目。
二房和三房各分得幾處宅子和鄉(xiāng)下的莊子，所有店鋪依然攥在岑吟手中。
他們哪里肯依？
幾十口人頓時炸開了鍋，在大堂上吵鬧不休，非要岑吟重新分配傅家的鋪面。
岑吟一聲令下，不知從哪里冒出幾百個死士將大堂團團圍住。
阮思認出這批死士都是上次岑吟借她去救晏瀛洲的。
那個時候，她還借了口棺材和幾百身孝服，披麻戴孝地去裴家門口劫人。
二房男人坐不住了，指著她痛罵道：“你這毒婦難道還要殺人滅口嗎？”
岑吟矜持一笑道：“也不是不行。”
堂上頓時亂作一團，卻被涌進來的死士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按住。
“二叔，三叔，”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傅家的生意全憑我們夫婦一手經(jīng)營。”
“要是把傅家的財政大權(quán)歸還諸位，不出半年這些年攢下的家底恐怕就要被揮霍一空。”
“妾身不忍見亡夫一生心血被旁人糟踐至此。”
三房的男人破口大罵道：“你一個女人能懂些什么？做生意還不是我們男人的事！”
“三叔說我不懂么？”
岑吟反問道：“那請問二叔和三叔，你們又懂什么呢？”
“懂進貨出貨，懂流水賬目，還是懂經(jīng)營用人，或者另有門路能打通南洋市場？”
男人們被問得啞口無言。
岑吟姿態(tài)端莊典雅，神態(tài)自信大方，往那里一坐，便把滿屋子面目可憎的男人比下去了。
她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開口道：“這些，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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