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正文卷第二百零章長望傾心還自傷所謂圓塘,早已干涸,塘底亂石叢叢,水草早化為枯槁。
他換了青衣,居坐于壇上,低聲誦念,烈日熾陽并無遮擋。
桐拂從未親見過祈雨,只聽人說過,祈雨為孟夏四月例行之祭,古稱雩祀。因天旱不定而為的,稱大雩。天旱日淺則災微,旱日久則災甚。微則禱小神社稷之屬,甚乃禱大雩帝。
大雩祈祀,規儀種種,赫赫巍巍?裳矍斑@般,枯塘石壇,太子在大日頭下盤坐,實在令她有些想不明白。莫說在日頭下,便是在樹蔭里,沒一會兒就是一身的大汗淋漓……
“湛女史,還是莫要前去!鄙砗蟮孽U邈之聽著委實有氣無力,“殿下從前也曾禱祝祈雨,避正殿而居于幽室,素服減膳,靜思己過引咎自責。
此番旱情難緩,殿下心中不安,竟不惜暴身階庭……”
湛如目光只在那一人青衫之上,“春秋姜齊國大旱,齊景公出野暴露三日。
后漢孝順帝,露坐德陽店東廂請雨。
再往早了說,商湯時大旱七年,湯乃使人積薪,剪發自潔,居柴上,將**以祀天;饘⑷,即降大雨。
殿下一番心意,我以為,鮑內官是再清楚不過的!
“自然自然,只是,殿下特意囑咐了,他一人居坐誦經,旁人莫要上前!
湛如將手中錦帕在銅盆里浸透了,稍稍擰了擰,提步就往石壇走去,“鮑內官若覺得自己是旁人,只管在樹蔭底下避著!
他的青衫早已濕透,汗珠不斷落下,聽聞腳步聲,覺察清涼之意拂過額鬢間,不曾動彈分毫。
湛如將錦帕收了,并未離開,在他身后另取了蒲團端端正正地跪了,潛心禱祝。
桐拂心里一涼,這姑娘看來是豁出去了,只是這身子可經得起這般折騰?
整整六日,太子端坐壇上,除了水和清粥并不進食其余。村民為其所感,紛紛聚在壇四周,一同禱祝。而桐拂沒想到的是,湛女史這些天端水布粥跪坐祈福,竟不顯疲態,實在令她覺得有些意外。
到了第七日的午后,艷陽消退,竟有浮云聚攏,天色終顯陰沉。但直至夜色臨,仍無半分落雨的跡象。
眼前忽而天旋地轉,桐拂心知不妙,這位湛女史強撐了這些日子,終是頂不住了。眼前一黑,覺著有人將自己扶住,耳邊有人喚著阿湛。桐拂覺著有些古怪,既然湛如體力不支倒下了,自己怎的還能覺出周遭情形?
有誰的掌心觸在額間,微微的涼意,卻是極舒服,她忍不住往那涼意里又湊了湊。
“阿湛,是我。”那個聲音她識得,是蕭統。
她睜開眼,他的面目就在眼前,雖日日看著看了這么久,好似第一次看見。
“這倔性子,可是不會改了。”他將她扶坐起,“頭痛的舊疾又犯了?”
“不是……”話出口,桐拂就驚了一聲汗。自己所想,為何會自湛如的口中說出。
他一慢,“何處不適?”
“我餓……”桐拂試著說了半句就悔了,湛如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他微微錯愕,很快露出笑意,“好!
一抬頭,鮑邈之領著女醫趕回,將她扶了就走,桐拂這才松了口氣,再說下去,怕不是會被當做妖魔附身打死……但他方才一個好字,是何意思?
回到屋子沒多久,膳食就送來了,雖是谷粥野菜,但清香撲鼻。桐拂見來人退了出去,端碗就吃。湛如能忍,自己可忍不了。
他踏入屋里時,她正在喝粥,粥碗幾乎撲在臉上,案上的菜早已吃得干干凈凈。她聽見動靜慢慢將碗從面前移開,愣在那里。
蕭統在案前坐下,將案上狼藉一片,又看了一回,“竟不知你餓成這樣。”
桐拂將碗放下,雙手掩在案臺下,偷偷在裙擺上擦了擦,“我……一般也不會這么餓,這菜做得有些別致……”好在聲音仍是湛如的,只是不知這面上的神情還是不是她的,思及此處,她開始后悔方才吃得太急,如今撐著很不好受。
“委屈你了!彼旖撬凄咧σ,桐拂看得有些愣怔,他今日看起來也有些古古怪怪。
“不不不,不委屈,殿……殿下誦經七日才是勞累,殿下可用過膳了……”說到此處,桐拂只覺后背一涼眼前一白,呼啦一聲站起,“這……這膳食是給殿下和我一起的……”
他伸手將一旁剩下的一碗白粥取了,開始慢條斯理地吃,吃完了才道,“唔,我原本也只是想用些白粥,無妨!
見他吃完,桐拂依著平素湛如的樣子,取了帕子替他將手擦干凈,又斟了茶打了一回扇子。其間磕磕碰碰頗為狼狽,她打心底里感嘆這湛如平素凡事穩穩當當,實在很是不易。
一輪忙活完了,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在案前端著茶盞出神,桐拂就有些手足無措。
勸他離開定是不能,留他在自己屋里更是不妥,平素湛如是如何做來著?這姑娘神魂究竟去了哪里?再不回來,怕是兩人都要遭殃……
“殿下!”鮑邈之匆匆入來,喘息不定,桐拂卻是大大松了口氣。
鮑邈之穩了穩,才將手中信箋呈上,“輕車將軍他……已投奔北魏。此乃府中人在將軍府火籠里所得留詩一首……”
蕭統沒接,盯著那書信靜默許久,方才出聲,似是自語,“輕車將軍、黃門侍郎、臨川靖惠王之子,蕭正德!
鮑邈之的手,連帶那信箋顫個不停,“正是……他至北魏后,自稱被廢太子。北魏不予禮遇,他竟殺死擄去的孩童,聲稱是自己的兒子,并親手埋在北魏……以取信于北魏……”
蕭統伸手將那兀自顫著的信箋取過,出聲念道:“楨干屈曲盡,蘭麝氛氳銷,欲知懷炭日,正是履冰朝!
那調子不溫不火,如池水無痕,聽不出分毫情緒。
鮑邈之切齒道:“他本是陛下收養為子,之后還歸本宗也是應當。卻不曾想,他竟自謂應居儲嫡,心常不滿每形于言……”
“這雨還是沒下!笔捊y將他打斷了,忽然悠悠道,“商湯,桑林禱雨,曾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
鮑邈之撲通一聲跪了,“此地久旱與殿下無關,何罪之有……”話到一半,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下官愚鈍,殿下恕罪!”
眼見著鮑邈之步履驚心地退出屋子去,桐拂的一顆心又拎起來。
“看來,尚需尋靈跡處祈雨。”蕭統眸光盯著案上燭火。
“靈跡?”
“僖公二十一年,大旱,公欲焚巫!笔捊y將那信箋湊到燈臺上,一字一句道。
那信箋舔火,蓬然而著。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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