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回過神追出酒舍,那外頭,紛亂已然散去,長街上路人熙熙攘攘,再瞧不見他們的身影。如若那阿蕪當(dāng)真是文德的妹妹文清,那小柔……她當(dāng)是知情。
桐拂躍上河邊的細(xì)舟,徑直往周王府去。河道上船不少,臨近大市街更是大大小小擁在一處,幾難前行。
“桐姑娘!”岸上有人出聲招呼。
桐拂扭頭看去,廖卿站在河道邊,沖她使勁揮著手臂。
“有急事,改天再說!”桐拂沖他喊道。
不料他竟猛地自岸上跳入離他最近的船板之上,沿著連成一片的船舫往她的舟子疾步過來。平時瞧他謙謙溫和,眼下身手卻十分利落矯捷,沒一會兒功夫人已踏上了桐拂的舟子。
“廖大人,我真的有事,能不能改日……”
廖卿將身上衣衫整了整,才定定望住她,“你想知道的事,我知道,且不止一件。比如,你現(xiàn)在想去找的人,和那之后想去找的人。”
瞧她一臉訝色,他指著前頭,“姑娘還是快些撐船,我慢慢與你說來。”
“你知道我去哪兒?”
“周王府。”他取了帕子擦著額上的汗。
“你怎會知道?我去找……”
“你去找開封來的世子師,和他身邊的人。”他將她打斷了。
“你也懷疑……”
“我并不懷疑,”他再次打斷她,“她就是。她也一定知道那個人的下落。”
桐拂手一抖,船身跟著一晃,廖卿扶著船舷勉強(qiáng)站著,“若她也來了,眼下已是處在極危險的境地。”
“不對……”桐拂緊握著船篙,“我們現(xiàn)在冒然過去,怕是反而招惹了麻煩……你曉得的,我后頭應(yīng)是跟了人。”
“今日不知何故十六樓的大船都出來了,河道上人多,容易隱蔽。你多繞些路,走水巷。”
“十六樓的船大白天出來做什么?”桐拂嘴上問著,手下卻未閑,仗著細(xì)舟纖小,在擁擠的河道里穿梭自如。
“這個,也沒有規(guī)矩說十六樓的船白日里不能出來。只是今日這般,的確有些蹊蹺……”
“方才捉了人,你可知道?”
“知道,”他一雙眼在河道兩岸反復(fù)逡巡,“去找你的時候剛好聽人說起。捉的人,不是京師人氏。來捉人的人,你猜是誰?”
“說是錦衣衛(wèi)……”
“都指揮僉事,紀(jì)綱。”廖卿面上冷冷。“他手上,數(shù)十族、數(shù)萬人命。今日,怕是又添新魂。”
“此事,與她們……”
“但愿與她們無關(guān)……”他的聲音沒于一片絲弦笙歌中,前頭的大船舫,玉犀金彩梅妍桃唇,歌喉嚦嚦舞婆娑。二人心事重重之間,船頭一折,已入了一旁狹窄水巷。仿佛一扇門闔上,將一片紛紛擾擾甚囂塵上,盡數(shù)拒在外頭。
“為什么這么傻……為什么要回來……”桐拂心里亂糟糟,失了頭緒。
“若是你,可會回來?”廖卿忽而問她。
“我……”她答不上,若爹爹和小柔在京師,自己多半也是會回來,哪怕是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之后廖卿再不多言,一路指點(diǎn)河道。瞧他熟門熟路,桐拂沒忍住問道,“廖大人對京師水道如此熟悉,可是經(jīng)常乘舟?”
廖卿臉色比方才好了許多,“有兩種人,對京師的巷道、水道十分熟悉。一種是成日里在城里跑腿做生計(jì)的,還有……”
“誠意伯,劉基?這金陵城可是他的手筆。對了,算來是你的祖師爺……”
廖卿一窘,“我豈能于誠意伯相提并論,便是連拜師也是不夠的……不過姑娘說對了一半,欽天監(jiān)的人對京師是極為熟悉的。閉著眼不會走錯,此話并非夸大。”
“嘖嘖,厲害。不過,你們成日抬頭看星觀月,和這京城的巷道水路有何干系?”
“京師格局,你可知道?”
“只聽說誠意伯當(dāng)年造這金陵城,用了十分的心思,里頭諸多玄妙,尋常人根本看不明白。”
他示意她繞過一座河房,河道急轉(zhuǎn)分作三條,他指著當(dāng)中一條示意她前行,“京師乃北斗南斗融和之勢,內(nèi)城十三門,若連上了,就可見北斗七星與南斗六星。
北斗為帝車,運(yùn)于中央,臨制四方。北斗之斗勺,在通濟(jì)門和太平門之間,而這里恰巧是燕雀湖。”
桐拂腦中有什么一晃,“燕雀湖……那里是紫禁城啊……”
廖卿一愣,“如今的紫禁城是填了燕雀湖而造,這事,姑娘怎會不知?”
她心里如被鈍器擊中,不及將那究竟看分明了,身旁廖卿忽然道,“是她!”
桐拂勉強(qiáng)收回心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河道不遠(yuǎn)處的岸邊,馬車停處,一個女子的身影剛隱入簾后,馬車隨即轆轆急行。
廖卿的聲音顫著,“不會看錯的,那是文清,她從前常來給桐女史看脈。她二人算是親近的……”
“可還看到旁人?”桐拂的聲音也有些不穩(wěn)。
“里頭還有一個女子,我沒看清……”
桐拂已將舟子泊在岸邊,與他一道循著石階奔上,直追著那馬車而去。
馬車穿過窄巷,轉(zhuǎn)向東去,一時看不到影子,二人加快腳步,沖到巷口正打算也跟著轉(zhuǎn)出去,已被一柄花里胡哨的刀攔住。桐拂心頭一涼,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會站了這么一群錦衣衛(wèi)?
“我說你跑什么跑?”身后廖卿將她一把扯回去,“金大人并不在此處!”
桐拂一呆,廖卿已轉(zhuǎn)向?yàn)槭椎目偲欤霸谙履藲J天監(jiān)廖卿,與這位姑娘一同去尋文華殿的金大人,剛好路過此處,麻煩總旗大人借個道。”
那總旗面上無甚表情,“找人?既然是文華殿的大學(xué)士,不去文華殿或是官廬,跑這犄角旮旯的地兒,還叫剛好?今日我等在此處辦案,但凡出現(xiàn)在這里的,都是疑犯,管你是哪兒來的。來人!給我都綁了!”
桐拂一急,忙將入宮的腰牌摸出,“這位大人,您瞧,我這腰牌可是隨時可以入宮的,是皇后殿下親自給的……”
那人瞅了瞅,“看著倒像是真的,不過,除非是陛下的旨意,否則,你再掏一千個腰牌出來也沒用!”
桐拂再要分辯,已被人拿住,眼瞅著就要捆上,就聽身后馬車聲轆轆而來,穩(wěn)穩(wěn)停在一旁。
皓腕輕揚(yáng),將那珠色璨璨的垂簾掀起,一女子華裳金釵,探出身來,“喲,看來,今日周總旗也要將我拿下了呢。”
桐拂只想著那一句,既姽婳于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這女子風(fēng)姿委實(shí)令人炫目。但不知為何,看久了,竟生出熟悉的意思,好似在何處見過……
她猛地想起一人,不,不但見過,還曾與她一同洗過狐貍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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