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暖是在格里去世的第三天,突然明白過來的。
她當時正坐在開往一輛東光的貨車,懷里抱著一個圓肚子的小瓷瓶,周圍是一摞摞木箱,四周散發著機油的氣味。
她坐在木箱的角落里,壓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來的,直到一聲槍響打破了混沌狀態,她眼前第一次有了光。
貨車停下了,外面的槍聲此起彼伏,時不時有子彈打在防彈車板,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她茫然的抱著瓷瓶起身,甚至不知道這東西怎么會到自己手里。
遙遠的人聲近了,她聽到有人在焦急的喊話。
“對方是有備而來!”
“敵人太多了!”
“尉!我們頂不住了!”
“……”
紀暖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狀態,她放下小瓷瓶,借著暗淡的天光打開了腳邊印著章西標記的木箱,里面裝的是火力巨猛的M14沖鋒槍,她熟練的拿起一挺,挎子彈帶,然后走到貨車門口,一腳踏在護欄,面無表情的對外扣動了扳機。
震耳欲聾的突突聲從懷里響起,強大的后坐力重挫她的肋骨,幾乎硌出內傷,然而她面無表情,只是不在乎。
襲擊車隊的人本來已經快要得手,沒想到會生出這樣的變故,頓時被打的措手不及。
車隊的軍人趁著這個機會一舉反攻,終于趕走了偷襲者們。
車隊是“尉”帶的,對這個憑空出現的助力一無所知,偷襲者被打跑以后,軍人把紀暖給圍了起來,“尉”抱槍往前走,對紀暖安撫的說道:“同志,你誰啊?那個咱們先把槍放下,你……臥草?小紀?”
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紀暖腦袋又清明了一些。
她恍惚抬頭,慢慢放下槍,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尉。
尉也放下槍,摘了頭的軍帽,汗涔涔的對紀暖伸出手:“是我啊!穆師歌!你不認識我啦?”
紀暖點頭:“你是……穆中尉……升官啦?”
“是啊……哎哎哎!你們個沒眼色的!放下槍!自己人自己人!”
穆師歌乍見紀暖,驚喜交加,因為她自從次離開江藍補給站,就再次的斷了聯系。
他親自前,試探著伸手,紀暖把槍放下,在他即將碰到她的瞬間,她又沒頭沒腦的轉身往里面走。
穆師歌看她的眼神不像正常人,只能擔憂又防備的等著,不多會兒,紀暖抱著小瓷瓶走出來,這回接住了他的手。
穆師歌拉著她往前面的駕駛室走,忍不住看著她護在懷里的小瓷瓶:“喲,這里面裝的是什么寶貝啊?”
紀暖的眼神是迷亂而恍惚的:“……骨灰。”
穆師歌一下子就愣住了:“誰死了?”
想了想,他試探著問:“格里弗斯?”
心突然疼的令人窒息,悲傷卷席而來,鋪天蓋地,紀暖抱著瓶子的手收緊了些,感覺說話聲都不像自己的了:“嗯。”
“這……”
穆師歌也沒想到,這才多久,那樣高大健康的金毛,居然會變成一捧裝在瓶子里的骨灰。
紀暖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恍惚,跟離了魂一樣,一開始還跟他有問有答,后來了車,穆師歌再問她這段時間去哪里,發生了什么事,她就根本不說話了。
不說話,只抱著小瓷瓶,她穿了一身黑色的棉衣,蜷縮在后座,像一團幽靈。
穆師歌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繼續看路,心里卻是感覺紀暖的精神病越來越嚴重了。
過去在章西遇見她的時候,她還沒這么瘋,回在江藍,她也是很健康活潑的樣子。
大概是格里去世對她打擊太大了。
可惜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當不了心理醫生,安慰不了她,穆師歌在先前的對話中聽說她要去東光,好像還要回艦隊,既然不能把她丟在半路,那就只能帶著路了。
一定要盡快聯系百里云川。
紀暖時睡時醒,眼下一片烏青,因為長久的不說話,旁人都覺得她像個神出鬼沒的幽靈,并沒看出她的一只眼睛已經瞎掉了。
第二天中午,車隊安全抵達東光,穆師歌作為押運長官,安排了下次送貨后,他前腳把紀暖送到自己休息的招待所,后腳就找了東光的負責人,讓他趕緊聯系艦隊。
江南監管調度整個艦隊的通訊信號,聽說是東光的電話,他也沒多想,直接轉到希望號了。
然后,溫謙和聽到了格里弗斯去世、紀暖留在東光的消息。
他當即就做了一個決定!
他讓負責人把紀暖秘密處決。
對外,就當是卡倫下的手。
名正言順的除去這個意外,真是一舉兩得。
負責人接到了這個命令,因為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并不覺得驚訝。
掛了電話以后,他和顏悅色的對穆師歌說道:“多謝你把她送到東光,我們這邊會保證她的安全,將她平安送到艦隊去的,穆尉你就放心吧!”
穆師歌對面的決定毫不知情,還松了一口氣:“好,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唉,要不是我有任務在身,我就親自送她走了。”
負責人微笑:“都是自己人,不用擔心。”
“好,那我就把她放在這兒了。”
穆師歌在東光停留的時間有限,要去檢查車輛,還要寫襲擊的報告,然后抓緊時間睡一覺,晚還有一趟要跑,實在是顧不紀暖。
紀暖端坐在招待所的椅子,兩手捧著小瓷瓶。
周圍足夠溫暖,足夠安靜,她捧著小瓶,把格里死后到現在的事情,一點點的回憶起來。
格里是被毒死的。
刁鉆的毒被下在粥里,直到格里都涼透了,才在她身出現了作用。
格里死前流了那么多血,把床單和衣服都染紅了。
她終究是沒能等到他的信。
因為誰都不信任,所以在天黑之后,她親自把格里背出去,用了大半夜時間,將他付之一炬。
火堆熄滅后,紀暖在灰燼里找到被燒脆的骨頭,骨頭都成黑色的了。
她沒有證據,但是她有本能。
這是卡倫下的手。
格里都那樣了,卡倫還是不肯放過他。
只在粥里下毒,讓她看著格里死。
格里的擔憂不無道理,在他們偷閑的時候,卡倫已經悄無聲息的來到他們背后了。
小瓷瓶是招待所前臺用來插花的,章西天氣冷,花沒養活,就那么枯萎著也沒人管。
紀暖把瓷瓶順出來,既然章西已經不安全,她就稀里糊涂的爬了軍火貨車,跟著穆師歌來到了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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