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靴子的主人自然是李遠山,秦朗如觸電一樣一下彈了起來,手里嘴上抖落著糕點碎屑。她一邊擦嘴一邊抖手,快速咀嚼著把嘴里的食物咽了進去,忙有樣學樣地作揖道:“父親。”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抬頭看一眼李遠山的相貌,只是隨著站起看見了侯爺身上穿著的衣衫。不看臉的話,實在看不出這由黑色長衫包裹的強壯身體已經年過半百了。
李遠山沉穩如山的聲音傳了過來:“不錯,長高了許多。”
他的聲音壓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秦朗感覺到身上投落的重重目光,不由心里打鼓。侯爺作為行旅之人,應該不會太講究禮節,剛才她失禮被抓包,應該不會怎么樣吧。
她咬了咬嘴唇,深呼一口氣,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回道:“是,父親。”
“嗯。”李遠山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秦朗這才直起身子,見到李遠山的背影,很寬厚,能看到他高高梳起的發髻上斑駁的白發。不知為何,在這熱鬧的偏殿中卻給人一種滄桑感。
“六少爺。”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她抬目望去,看到一名臉龐黑糙,脖子粗短的中年男子,“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孫偉光,侯爺的參將。”
“哦~哦!”秦朗做出努力回想最后想起的模樣,其實她真的是第一次見。
孫偉光笑道:“侯爺在軍中時常提起您,請您隨我過去坐吧,這樣侯爺也好跟您聊聊天。”
“啊?去哪?”
孫偉光笑而不語,轉身為她帶路,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長生,見他一副驚喜交加的表情:“少爺,快跟上啊。”
秦朗吐了口氣,不太情愿地跟了上去。在孫偉光地帶領下,她最后落座在那七個主位中間座位的右手邊的位置,也就是李遠山的右邊。
雖然也是一樣的矮桌,一樣的吃食,但心境卻全不同了。
賓客們的目光如有實質,像利劍一樣不斷投到她的身上,特別是老四老五兩大李,而李慕賢則鬧著也要坐過來,坐在父親的旁邊。
這時秦朗才見到這位靖遠侯的長相,他長得和李沐光非常相似,就像是李老五年邁時的樣子,只不過個頭比兒子矮了一些。
他悶了一口酒,對秦朗說:“我記得你喜歡吃五色肉,特命人加在了今天的食譜上,你且少吃一些,待會兒就會上來了。”
李遠山很重視他這個庶子嗎?秦朗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認知偏差有些大。
秦朗汗流浹背了起來,更讓她難受的是,她剛通過心理暗示好轉一些時,就看見身后的屏風旁轉出幾道人影。她溫柔端莊的身影并沒有被身旁婀娜多姿的少女比下分毫,雖年近半百,但仍如三十剛過的女人一樣,俏麗動人。
這應該是侯爺夫人,陳師父口中的那位王母娘娘,而她身邊的應該是二小姐,李春秋。她們的身后還有一名抱著三小姐的劉麼麼,以及幾個侍女。
李夫人第一眼便瞧見了坐于上首的秦朗,面色一下不虞起來,對她直接一個白眼送出,氣哄哄地坐在了李遠山的左手邊。好似一個鬧別扭的小姑娘,除了剛一亮相,李夫人給人的那種溫柔端莊的感覺便蕩然無存了。
李春秋很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跟母親說著什么,但都沒有讓她面色好上一些。她低聲狠狠回了幾句,就算秦朗和她隔了一個人,也能聽到“狠狠打死”、“抽筋扒皮”、“燉掉”等詞語。
李遠山自然也聽見了,卻哈哈大笑,不甚在意地用拿著酒杯地手指著妻子,對秦朗道:“我不在這幾年,她沒欺負你吧?”
“沒有……吧。”她確實還沒欺負她呢,她剛來。
李遠山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沒有撒謊,這才繼續飲酒,對秦朗講述起自己這幾年任上的故事。秦朗漸漸地放松下來,又開始吃喝起來,以風沙故事伴酒下肚,簡直不亦說乎。
這位掌控著北方諸州兵團的節度使大都督言談非常豪放,竟連軍中請了妓女的事都毫不遮掩地說給她聽,猝不及防地她差點噴酒。
當講到某次他與軍中兵將角觝,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時,面容冷若冰霜的侯爺夫人插言道:“老爺的事兒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我這里倒有件極重要的事,要同小六說說,你且停一停,讓我先說完。”
來了!
秦朗神色一凜,但心中卻呼喊著:爸爸,你可得罩著點我啊。
“好,那夫人先講。”李遠山道。
李夫人面笑肉不笑地道:“小六今年也已經十六了,是時候說個姑娘結親了。前兒些日子,我表姨去她小舅子那兒赴宴,見過那家的孫女兒,回來就給我來信,一頓夸贊,讓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家,她可以保媒。”
“你表姨?”李遠山問,這親戚夠遠的,他想了一圈,也沒回憶起來是哪個。
“是啊,我做姑娘的時候,就屬表姨最疼惜我了,她現在孀居在家,連個親人都沒有,我也就時常與她通信問候一下。”說著,她看向秦朗,“如何?”
秦朗看向李遠山,心里暗自奇怪,古代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小輩能做決定了?她不知道李夫人只是想看她吃癟的樣子。
李遠山皺了下眉頭,剛要開口,李夫人察言觀色馬上搶口道:“老爺難道忘了答應過我什么了?十年前,你可親口答應我小六的婚事都交給我操辦的。”
壞了,秦朗明白了李夫人的伎倆了,這個遠方的表姨說的姑娘估計不咋地,而且還在離李府很遙遠的地方。等他與那姑娘結親,就算不會去那里居住,也肯定要別府另過的。而且聽她話里的意思,李遠山沒有正當理由插手這件事。
見父子倆沒有對策,李夫人馬上會心一笑:“那就這么決定了。”
“等等。”李遠山有些心虛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打斷,“我何時答應過你了?”
李夫人早就等著這句了,回道:“元德十年寒露那天的傍晚,約莫申時一刻,在我們的臥房里。你還同我簽下了字句,我現在都留著。”
李遠山啞口無言,他滿臉歉意地看著秦朗,好像在說,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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