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林走在明亮的甬道之中。
那不是云暮。
昨晚，當(dāng)謝安然為他祛毒時，他喚過自己。
她記得他當(dāng)時的聲線，帶著絲絲凄厲。
他不想，他不舍，她為他去博命。
她不曾回頭，她當(dāng)時沒有時間可浪費(fèi)。
可她更怕，自己失了那一往無前的勇氣。
以命相博，看開生死，心中當(dāng)無牽無掛。
可是，他卻弄了旁人來騙自己。
她并沒有想要與他相認(rèn)的意思。
她令他為難了吧。
李銀林想著。
邁著堅定的步子，往回走。
是很為難呵。
他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他有皇太子，寧貴妃。
他有淑妃，淑妃有孕在身。
而她李銀林，是他親弟云凡的正妃。
而云凡，對她李銀林是真心。
他應(yīng)當(dāng)很為難吧。
深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
李銀林，遇路行路，遇水趟水。
待他們兄弟過了此關(guān)，你走吧。
天大地大，江湖任逍遙，多好！
唇含淺笑，她向前走著，走著。
突然，她想起一事，瞬間變色。
轉(zhuǎn)身向來路狂奔。
***
眾人都圍在臥塌附近，無人注意湯池的屏風(fēng)處，一枚亮點(diǎn)正快速移動回來。
“頭孢克肟加美林。”瑯琊自言自語道，“先降溫，再服消炎藥！”
謝安然打來水，云凡坐在云暮身后，令他虛弱的身子靠在自己懷中。
瑯琊將瓶子里所剩無幾的美林倒出來喂給云暮喝了。
“劑量不夠，但應(yīng)該也會有一些效果。”他自言自語，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旁人。
而后，他取出兩片頭孢克肟，道：“傷后發(fā)熱，多半是傷口發(fā)火所至，需要吃消炎藥！”
兩片潔白的藥片遞到云暮唇邊，云暮動了動嘴似要說什么。
瑯琊道：“乖，味道是不好聞，但比吃中藥簡單多了！”
眼見著瑯琊要強(qiáng)行喂給自己，云暮勉強(qiáng)抬手，極輕極快的腳步聲自屏風(fēng)處傳來。
一襲紅衣的李銀林奔了進(jìn)來，眾人皆怔愣了一下，瑯琊下意識的將藥片塞進(jìn)了云暮嘴里。
而后，李銀林掃了瑯琊手上的藥片包裝一眼，立時沖到了云暮身邊，伸手自他嘴里將藥片掏出來了。
坐在云暮身后做人肉靠墊的云凡面色復(fù)雜，不覺垂眸。
他感覺靠著自己的大哥身子緊繃，似是正在極力克制著自己。
“拿水，給他漱口！”李銀林的表情兇狠，聲音冰冷。
謝安然打了個激靈，將水遞給她。
李銀林將水杯灌進(jìn)云暮嘴里，動作一點(diǎn)都不溫柔，甚至還帶著幾絲兇狠意味。
云暮漱口。
安全起見，李銀林喂他吃了一片氯雷他定。
她掃了一眼美林的空瓶子，將氨酚黃納敏取出來，道：“兩個時辰之后如果高熱未退，給他吃這個！一片就可以了！而后視情況，兩個時辰以后，可以再服用一次。”
接著她又取出阿奇霉素分散片對瑯琊道：“一次一片，一日一次！阿莫西林和頭孢他不能吃！他吃了會過敏！”
交待完了，李銀林沖云暮執(zhí)禮道：“臣妾方才冒犯皇上，還請皇上恕罪！臣妾告退！”
云暮垂眸，低低應(yīng)了一聲“嗯！”。
李銀林走到謝安然身邊，道：“給他熬一些白米粥，熬稀一點(diǎn)，稍微多放一點(diǎn)鹽，比正常的湯咸二分即可！兩個時辰服喂他吃一次。對了，這會先給他灌杯鹽水。按照我說的咸度！”
云暮抬眸，注目于她，卻始終不曾再多說一個字。
而李銀林，頭也不回的繞過屏風(fēng)，走了。
一個不曾出言挽留，另一個，一去不回。
三年光陰隨風(fēng)，再重逢，卻只能裝做陌路不識。
***
回到書房，李銀林走出房門。
院子里，天空依舊湛藍(lán)如鏡。
海棠與紅杏爭艷。
是否開錯了季節(jié)？
海棠開在三月，此時不應(yīng)該早謝了么？
而紅杏，四月正當(dāng)時。
她深深、深深嗅了一口香甜的空氣，花香裊裊，沁入心脾。
因?yàn)閯×冶寂芏節(jié)竦暮蟊常诖猴L(fēng)中微寒。
肩上微暖，一襲輕柔的批風(fēng)披在了肩上，松風(fēng)修長的影子立在李銀林的影子旁。
“娘娘，您額上有汗，要不要沐浴更衣？”松風(fēng)問李銀林。
李銀林點(diǎn)首，笑道：“洗吧，洗完了睡覺！”
***
云暮的高熱起初反復(fù)，而后漸漸平穩(wěn)。
凌晨時分，燒終于退了下來。
而寅時，云暮要去上朝。
夜星又扮成了云暮的模樣，回到了東宮寢殿，準(zhǔn)備替云暮上朝。
謝安然自秘道回府，他明兒一早需要去兵部。
云凡坐在塌沿，守著云暮。
他與瑯琊，明天都必須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兵部。
“要不，我喚銀林來守著你？”云凡低聲問。
云暮淺聲道：“君不見臣妻！”
云凡抿唇，他想說他和李銀林其實(shí)并未真正圓房。
可那一晚，不算圓房么？
她不擅勾心斗角。
她不喜歡勾心斗角。
后宮三千佳麗，容不下她李銀林。
她是他戰(zhàn)王云凡的正妃，注定她無法站在云暮身側(cè)。
而他，亦不愿她無名無分的跟著云暮。
縱是他愿意，朝堂風(fēng)起云涌之時，誰來護(hù)她平安？
“你回去準(zhǔn)備公務(wù)吧，”云暮道，“玉衡會照顧我！”
待云凡與瑯琊遠(yuǎn)云，玉衡低聲問：“你們，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云暮道：“這個問題，我目前無法回答你！”
玉衡垂眸，云暮突然抓住玉衡的手腕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她某天想隨雷電而去，玉衡，答應(yīng)我，你一定不要阻止她！”
“我答應(yīng)你！”玉衡鄭重道。
為云暮掖好被子，玉衡又以手背貼在云暮額頭試了下溫度。
一切尚好。
“我給你講個笑話！”玉衡突然一臉促狹的笑意。
云暮抬眸，略有虛弱的道：“你竟然還有心思講笑話？”
玉衡笑道：“昨天云凡想撲瑯琊，被瑯琊反殺了！”
云暮笑了，忍不住笑出聲來，繼而笑彎了腰。
云凡，終于知道瑯琊對他的心思了么？
他竟然被瑯琊反殺……
“呃，”云暮笑完了低聲道，“你不生氣么？”
“不生氣，”玉衡道，“吃醋難免。但他愛他在前，嚴(yán)格來說，我是后來者，我有什么可氣的？”
云暮笑道：“玉衡，被你所愛，當(dāng)真是云凡的幸事！”
“他值得！”玉衡篤定的道，隨即淺笑道，“你該休息了，睡會吧！”
云暮聽話的閉上了眼睛。
可眼前，都是李銀林持劍頭也不回的身影。
他當(dāng)時真的很害怕，怕她就此，一去不回。
他不想她為他博命，他只想把她護(hù)在懷中，替她遮風(fēng)擋雨。
他只想寵著她，疼著她。
只想與她對坐飲茶，談詩論詞。
只想聽著她軟軟糯糯的調(diào)子，聽他在耳畔淺唱低吟，擁她入眠。
銀林，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現(xiàn)在的我護(h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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