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初望著瀑布上方的滾滾天雷，猶疑上前，站在楚辭身側看他。

    夜明珠的光打在楚辭的臉上，神情痛苦、隱忍，又像是習以為常。

    見到她進來，他眸中閃過亮光：“我以為你不會進來。”

    這天雷不比離塬那日——若說離塬的天雷又快又狠，似離弦之箭；今日這天雷便像是鈍刀切肉，磨身煉心，永無盡頭。

    每一道天雷的落下，所帶來的雷光都是經久不衰，纏繞在楚辭的身體上，一點一點噬咬血肉。

    一道天雷畢，莫初蹲下身，問他：“這天雷是怎么回事？持續很久了？”

    楚辭勉強抬頭看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無妨，再過會兒大約就能結束了。只是，又要勞煩你替我療傷。”

    莫初見他神色苦痛，也就沒再多問，虛空掏出一顆赤紅色的丹珠，送至他嘴旁，淡聲說了一句，“你也幫過我……”

    見楚辭似有不解，卻因天雷之苦說不出話來，溫聲解釋：“這是護心丹，你含著，可以保護心脈。”

    見楚辭不愿張嘴，莫初想了想，又說道：“上次幫你療傷的時候，就發現你心脈損傷嚴重，怕也是天雷造成的吧？”

    楚辭看著她的淡漠臉龐，沒再執拗，張嘴含住后，再次蜷縮在石壁上忍受天雷之苦。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瀑布上方的雷云才逐漸散去。

    楚辭身形傾倒，莫初張開的雙臂稍有凝滯，還是將氣息奄奄的楚辭攬入了懷里，只動作有些僵硬。

    隨著外袍的脫落，少年偉岸肩背展露在眼前，細碎鮮紅的月牙形傷痕遍布全身，令她深吸了一口冷氣。

    月牙形傷口由心口發散，至小腹處逐漸減緩。

    “你現在感覺如何？體內可還有靈力殘余？”

    “我……”楚辭剛要說話，卻因口中含著護心丹說話含糊不清。

    莫初伸手，放在他唇邊，示意他將口中之物吐出。

    楚辭搖搖頭，凝聚出最后一絲靈力，化作一道風團，包裹著護心丹送入她手中。

    因為靈力微弱，護心丹在路途中上下顛簸了幾次，才算穩穩停在莫初的手心。

    莫初如今沒心思和他計較這些，再次問道：“身體如何？這些傷口和我先前處理過的傷口可是相同？”

    “嗯。”楚辭盯著那顆護心丹，直至它平穩落下，才滿意收回目光，不在意地回道，“你看著處理便好。”

    “這般傷重，如何隨意？”

    莫初氣他不愛惜自己身子，手上卻動作不停，為他處理傷口。

    兩人窩在石洞一角，夜明珠懸在空中，投下淺淡陰影，畫面倒也靜謐安好。

    時間在呼吸間流逝，傷口的妥善處理仍在繼續。

    楚辭從始至終保持著半靠石壁的姿勢，不發一言。

    眸光始終停留在莫初的身上，卻也不曾給她帶去任何壓迫。

    又一個月牙形傷口在莫初指尖淡化，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注視，她終究沒有按捺住內心疑問，問道：“為何要當著各族的面，說出那些話？”

    “什么話？”楚辭心跳急促了兩聲，沒有抬頭，悶聲問她。

    莫初側著身子，裝作無意，“只與一人共白首……你在雀羽山上說的。”

    “你也去了？”楚辭眉梢帶上了喜意，星眸微亮。

    莫初避重就輕，避開了他的問題，“你在雀羽山上說的那番話，想必如今已經傳遍世間各地了吧——你還沒從那里回來，閃秀和景悟便已經聽說了。”

    “那你呢，你是何時知道的？”楚辭隱約覺得她有所隱瞞。

    “與他們差不多時間。”莫初收了口，沒再多說。

    楚辭沉吟著看了她一會兒，說了一句：“我一直都是那樣想的。既然早晚都要面對，早些公布出去也不算什么。”

    莫初頭一次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他。

    兩人四目相匯，想說的話似乎都藏在了喉頭深處。

    “今日的天雷，是因為你白日的那些話引來的吧。”

    最終，還是莫初先挪開了目光，重復著原先的動作。

    楚辭眼中難掩失望，收回目光，將腦袋靠在背后石壁上，仰頭看著奔流不止的瀑布，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或許吧。”

    冰涼的指尖觸感劃過了他的鎖骨下方，熟悉的清冷嗓音從他下巴處傳來。

    “如果反噬過大，你可能會丟了命……”莫初抬眼看他，“你有想過嗎？”

    楚辭垂眸迎上她的目光，言辭是從未有過的執著，“可若不說的話，你永遠都不會信我，不是嗎？”

    他握住莫初的手臂，動作輕柔，聲音溫柔和緩，“你別躲著我，成嗎？”

    莫初打量過他的幽深眼眸，高挺鼻梁，倔強雙唇，輕嘆了口氣，“楚辭，命是你自己的。”

    楚辭扯著嘴角，自嘲仰頭，“我活了千余年，生來便被告知龍族有桃花煞制約，我的族人，在我出生沒多久就一個個喪命于此……”

    “他們做錯了什么呢？”楚辭眸光晶瑩，似有光亮閃過，“他們只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想與自己在這世間唯一愿意付出所有的人，共享自己的喜怒哀樂。”

    “……但他們還是離開了，帶著怨恨和不甘。”楚辭假意摸額，屈指飛快擦去了眼角的淚珠，“那時我便知道，我的命，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的。”

    一雙冰涼小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桃花煞，有解嗎？”

    “世間外物相生相克，自然有解。”

    “何解？”

    楚辭笑了，看著她認真臉龐，“有解等同無解。”

    “你剛說了有解，又怎會等同無解？”

    楚辭攏上衣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望入那眸清泉，“想解開桃花煞，就得親手毀去摯愛之人的性命。換你，你怎么選擇？”

    莫初盯著他戲謔的嘴角，良久，輕聲道：“我的選擇和你一樣。”

    似乎沒想到莫初會這樣回答，楚辭嘴角的戲謔收起，微怔后，笑容和緩，無聲低頭將衣袍系緊。

    面對楚辭的變幻表情，莫初將身體靠在身后石壁上，將低懸的夜明珠握在手中，呢喃道：“是啊，無解……”

    兩人相側而坐，靠在圍攏的石壁角落，腳尖相碰，全然沒了白日里的相互提防和試探。

    莫初揚起初見時的熟悉笑顏，側臉相望，“這幾日你若還有天劫，不妨早些叫我。”

    “怎么？”楚辭星眸含笑，眉梢挑起，“怕我撐不過去？”

    莫初撅著嘴，“離塬才走，你要是也倒了，我們天群山脈可不剩幾個人了。”

    楚辭臉上含笑，下巴在虛空中畫出一個弧度，“這不是還有姬柔在里面躲著嗎？”

    山洞中淺談嬉笑，氛圍融洽。

    卻不知，有一場大的陰謀正在接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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