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月,到了花燈節(jié)。
涼溪帶著夏兒,還是跟紅瑤一起去的小河邊。
因為康寧伯這半個月從來沒去過一回涼溪的院子,與那位喜穿綠色的新寵夜夜笙歌。因為細細一想,吳姨娘上一次與康寧伯過夜,也是在兩個月以前。所以,涼溪和自請與她住在一處的那位姨娘,很快就由好姐妹變成了陌路人。
這份友誼,兩個人都撒開了手不要,自然無法延續(xù)。
主母快要進府,康寧伯給的壓力大,河邊的小院,很快修葺一新。花燈節(jié)的時候,吳姨娘回去了。
放煙花的時候,康寧伯不在。今晚,他陪著那個綠衣女,到河邊溜達了一圈。
紅瑤抱著一盞雪花燈。從新年到現(xiàn)在,天氣一路回暖,河水解了凍,大家便都做了河燈。樣式各自新巧,都盼著能夠讓康寧伯注意到。
別的不提,方歌手很巧。涼溪照著自己腦中的教程做了一只花燈,這段日子以來還試了試繡花,居然都勉強能看。
燈已經(jīng)點上了,紅瑤偏頭望著涼溪那張被光映得如同暖玉一般的臉,又向小河對岸望了一眼,不由暗自皺眉。
“姐姐。”
“嗯?”
俯下身子去放了河燈,涼溪瞧見她的河燈不走尋常路,歪歪扭扭并不順著水流,直接就沖著那綠衣女剛剛放的河燈去了。
然后當然沒什么好結(jié)果,那綠衣女的燈太大,哪里可能被撞歪?涼溪的燈被撞開,跟另外幾只糾纏在一起,小河兩岸“哎呀”之聲頓起,一堆女的都帶著譴責(zé)之意,紛紛瞧著涼溪。
涼溪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待下去,連忙向著康寧伯的方向屈膝行禮,然后就回去了。紅瑤略一考慮,和涼溪一起走了。
康寧伯遠遠掃過去一眼,并不多搭理別人。懷里擁著那綠衣姑娘,兩個人都不管一堆女人們又要裝和氣,又實在不友善的眼神。
那個綠衣女可要比涼溪囂張多了。一群女人的眼神恨之入骨,她還笑得溫柔嫵媚,面帶挑釁,向大家一抖眉。
“姐姐,你可發(fā)現(xiàn)了么?”
沒人能聽到她們的談話了,紅瑤便道:“我怎么覺得,那個水碧,與姐姐有幾分相像。”
“哪里是她與我相像?”涼溪的笑容含有淡淡苦澀,“是我們都與顧大有幾分相像罷了。”
“姐姐見過顧大?”
嗯,在已知劇情中見過一面,妻子給丈夫下毒的時候。顧大確實有一副好樣貌,靈動又嫻秀。
“哪里有那個福氣?不過是湊巧見過畫像而已。”
“哦那姐姐的意思是”
涼溪笑容更苦了。
她們先到的群芳院,見紅瑤進了院門,涼溪獨自默默而行。
“”夏兒一聲未吭。涼溪根本不是一個人,但她從沒有關(guān)心過身后的夏兒。
夏兒的腳步也放輕了,悄悄跟在涼溪身后,時不時望她背影一眼。
明明是一樣安靜,整日不說話也不會覺得悶的人,怎的就是不一樣了?
“夏兒。”
被叫的人打一個激靈,連忙應(yīng)了。
“明日再叫小四兒去買些黃紙丹砂回來。”
“是。”
之前買來的那些,涼溪似乎已經(jīng)用完了。但她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她也不敢問,她也不敢想。
怎么自從落水救了一回人之后,她主子就慢慢變得陌生了。甚至這個月的月例銀子,她都算清數(shù)目,攥到了自己手里。
夏兒一直惴惴不安,涼溪也沒有難為過她,可到底手腳不干凈,夏兒心虛。
“拿三錢銀子去,這次稍微要多些,但也莫要引人注目。剩下的些碎錢,就賞了他吧。”
“是。”
康寧伯如果是個簡單角色,她就直播吃咳咳,算了!
她不能離開伯府,必須就近觀察關(guān)鍵點,這次她連錯誤個體是誰都不知道了,只能順著目前這一條線查。
搞清楚她們未來的主母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要毒死康寧伯,事情應(yīng)該就清晰明了了。
所以,紅杏翻墻這種事不能干。她得想辦法引起康寧伯的主意,涼溪在考慮要不要讓康寧伯知道她會畫符的事,但不管怎樣,干什么事都得有錢支持。讓夏兒每天在她房里取走一點,再取走一點,荷包癟癟的,涼溪心里沒底啊!
再過不到兩個月,顧大就要嫁過來了。涼溪在等,剩下的人卻急于解決目前的威脅。
新年的第一個月還沒過去,水碧就失寵了。
“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偷偷倒掉避子湯!爺可是最忌諱庶子在嫡子前頭出生這種事兒!”
否則的話,這府里怕是一個幼兒園都能辦起來了。不過,就這些女人的勁頭好像也不一定。
水碧沒有方歌的好性兒,失寵之后沒活下去,新年第二個月就被抬出去了。她是月初在夜里被丟出去的,喪事辦得相當隱秘。畢竟康寧伯婚期臨近,府里死人影響多不好?
新年第二個月月末,尚書府中,新嫁娘蓋上紅蓋頭,厚重的妝容也無法遮掩她面上的憔悴。
顧大已經(jīng)整整三日都沒有睡好覺了。不,準確點來講,她從尋死被救活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就沒有睡安穩(wěn)過。
伯府的小妾們這幾日也沒有睡好,夜夜夢里都在想主母是個怎樣的人,流傳在外的那些好名聲是否屬實。若是個紅眼睛的妒婦,那樣身份的人要拿她們開刀,她們只能伸長脖子等著,連躲都不能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康寧伯與尚書府嫡的大婚之日,喜宴上人倒是不少,小妾們不僅聽見了唱禮聲,還聽到了喜宴上的熱鬧與大笑。
不過,喜宴雖然熱鬧,但新娘大概是看不上賓客的。什么樣的人交什么樣的朋友,康寧伯能拉來怎樣的客人?還是有幾位貴胄高官,看在尚書府的面子上,去充了充場面,才不至于讓這場喜宴過于低端。
康寧伯今日分外地安靜,他與他眷慕的心上人,手持著紅繡球的兩端。他能感受到從另外一邊傳來的輕微顫抖,也能聽見女方就沒平穩(wěn)下來過的呼吸。
心里很明白她是不樂意的,康寧伯雖然沒抱過希望,卻也仍舊忍不住失落。步入洞房后,顧大,不,康寧伯夫人仍然在發(fā)抖,她的幾個大丫鬟雖不至于怒目而視,也態(tài)度冷漠。
心下苦笑,康寧伯道:“若是累了,就先用些飯菜,不要白坐著等”
康寧伯還要再說,蓋頭下傳出輕輕的吸氣聲。他話都斷在了嗓子里,暗嘆一聲,眼色幾乎是有些求助的掃了一圈房中的幾個大丫鬟,便黯然離去。
幾個大丫鬟對視一眼,對康寧伯的印象倒是沒有繼續(xù)壞下去。她們圍在那明顯是在哭的人兒身邊,一邊輕聲細語地安慰著,一邊拍著她緊緊攥住身體兩側(cè)喜服的手,想讓她稍微放松一些。
“”侍書輕輕拍著顧大的背,叫完才察出錯,改道:“唉,夫人,您不要傷心了。寅時不到就起來了,您肯定是餓了,想吃點什么?奴婢看那桌上有幾樣糖糕,口味都是夫人愛的,要不先吃兩口墊一墊?”
另外三個丫鬟也往桌上看去,見那滿桌子都是她們愛吃的,不由暗驚。對康寧伯的壞印象,稍稍減輕了那么一點。
“夫人,奴婢瞧著”
這是主母的院子,今日是特殊日子,院中有護衛(wèi)把守。兩個護衛(wèi)站的青松一樣,身姿節(jié)氣,有點不像是康寧伯府里的人。
聽到房中幾個丫鬟為康寧伯說了幾句話,兩個護衛(wèi)對視一眼,各自松了口氣,冷如石的臉色才稍顯柔化了些。
喜宴上,康寧伯未敢多喝。好容易混到了晚上,他向新房去,腳步猶豫踟躕。想到他夫人的那一聲哭,竟然是有些不敢過去。
“主子”
攙扶著略有醉意的康寧伯的人欲言,又止。半晌,他長嘆一聲,手臂上稍稍用了些勁,拉著康寧伯往主母院子里去。
到這種時候了,幾個丫鬟也不敢在房中繼續(xù)待下去,陸續(xù)行禮退下。她們都在房門外頭站了又站,里面卻什么聲音也沒有。再等下去不合規(guī)矩,侍書便讓另外三個回去休息,她守在了門廊下較遠的地方。
侍書神思清醒,時刻注意著房里的動靜,同時,注意力又免不了被院中的兩個護衛(wèi)吸引。還有與她同樣站在門廊下的康寧伯的,大概是親信之類的人。
那人面相有些老,細長眼睛瞇起來,幾乎就快要找不到了。長相平平凡凡,尤其瞇著眼睛時,很沒有精神。可他卻有副年輕人的身子骨,高大健壯,立在門廊下,侍書莫名就相信他能保證房中兩人的安全。
對面也在打量侍書,菩薩座下自然是仙童。顧大服侍琴棋書畫的四個丫鬟,也是一些小門小戶求著也要搶去當主母的人選。
男子打量得很快,一眼即過。又垂下了沒精神的眼,光明正大地和侍書一起聽著人家的洞房之語。
新房里。
康寧伯挑去了紅蓋頭,蓋頭下的人兒已經(jīng)重新上了妝,但那紅透的眼圈,卻是用什么也遮蓋不掉的。他手一顫,夫人閉著眼不愿理他,他便無措起來。蜷著手指呆站了片刻,自己去倒了合巹酒,將一杯遞給夫人。
酒是甜香的,酒杯是再也精巧不過的,她卻只顧盯著那只手看。康寧伯的手是一點也不漂亮的,指骨有些畸形,手上遍布老繭,與他總是歪七扭,看到美人連站也站不穩(wěn)的形象大相徑庭。
美人的身體是磨不出這些繭子來的,他應(yīng)該有一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
她以前是這么想的。后來終于知道,他這雙手能干什么了。
康寧伯眼神黯淡,手卻固執(zhí)地一直沒有放下去。夫人的思緒亂飛,根本不敢抬眼,一顆心又緊了起來。見康寧伯的手又向前遞了遞,她心頭一顫,伸手接過,閉上眼睛與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喝了這交杯酒。
這合巹酒酒性微烈,可即便如此,女子對他還是排斥又害怕,大約還有厭惡。總之,看她的反應(yīng),她對他,是沒有半點兒好意喜歡的。
洞房之夜該做什么,這房間里里外外的人都懂。但康寧伯硬是無法繼續(xù)下去,跟夫人在床邊坐了有小半個時辰,他長嘆一聲,道:“時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
女子不動。
康寧伯又嘆道:“莫怕,我不會做什么。既然你不愿意,我有的是日子等。”
康寧伯此生大概再沒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說過話了,他起身走到桌邊去,似乎打算在那里坐一夜。他夫人的睫毛終于微微一抖,極快極快地掃了他一眼。
手臂粗的紅燭燒了一夜,侍書和康寧伯的親信在門廊下,男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嘴角和眼皮一樣一耷拉。侍書也不由皺眉。
聽到了會有些尷尬,但連一點點細微的響動都沒有,那就更尷尬了。
房里,就這些日子以來的脾氣,她該不會是拒絕了自己的丈夫?
不對!雖然脾氣爆了,可總是有些令人費解的對康寧伯的懼意。那是真真實實的恐懼。
侍書怎么想,也無法想象夫人拒絕康寧伯的樣子。
天亮了。
侍畫、侍棋、侍琴過來的很早,侍書卻沒有去休息。等康寧伯從里頭開了房門走出來,她帶著另外三個丫鬟行禮。進屋去替夫人梳妝挽發(fā)時,侍書總是找著空子問了一句。
“夫人,你們昨晚”
夫人身上的喜服都沒有換掉,昨晚是和衣而眠。侍書心下不贊同,勸道。
“夫人,既然已經(jīng)成了親,您還是奴婢看,老爺也不是外人口中那般,對您能如此眷顧,心底定然是有情的。您可不能”
“行了,侍書你去看看早飯吧。侍畫,過來給我梳頭!”
夫人沒有休息好,一只手輕輕揉著眉頭。她聽不得侍書這些話,心煩地向后揮了揮手。
侍書一堆勸解的言語噎在口中,良久,她輕嘆一聲,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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