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不曾升起，水仙站在一個黑黢黢的，這會兒還點(diǎn)著燈才能看清楚的小屋中，視線每每落在頭，口便不由泛起一陣嘔意。

    “開門！”

    門外傳進(jìn)宮大少的聲音，水仙立即奔過去開了門，見涼溪也在外面，她視線不由得又落在上，心里暗暗思忖：這娃娃該不會受不了吧？

    “人呢？還撐得住嗎？”

    宮大少探頭往屋里看，昏暗的燈光和天光里，上縮著一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看不清是什么，但一開門，涼溪就聞到了極重的血腥味。

    “人還活著。”就是凄慘了一些。

    水仙有點(diǎn)擔(dān)心地望向涼溪，卻不知這個小姑娘以前玩過什么樣的游戲。她微微皺了眉頭走進(jìn)屋，看清上那一團(tuán)東西后，不僅沒有害怕惡心，眉頭反倒是松開了。

    雖然這位宮大少爺昨天晚上拐彎抹角地問她，有沒有見過君朝的什么貴公子、大人物，這讓涼溪有點(diǎn)懷疑君戰(zhàn)在回家的路上，經(jīng)過博州城，是不是交代了他的這些子民們兩句。若真是如此，那她就要盡量早離開。可這些圈子比較高大上的人，手里是真的壓著大生意啊！

    這姑娘……這時候人都長發(fā)，上這一坨也可能是個男子。這人，略有點(diǎn)可憐。

    滿頭長發(fā)被鮮血和泥土粘得一綹一綹的，上披了點(diǎn)衣物。揭開那衣物，下面就是沒有一絲完整皮的體。各種橫七豎的傷痕交雜在一起，讓涼溪一時間分不清楚這些傷痕是由什么刑具造成的。

    所有這一切，也都算了。這人居然沒腿，準(zhǔn)確點(diǎn)來講，兩條腿一條長一條短。一條被截到了大腿根，另一條況好一點(diǎn)。

    宮大少也在后面跟著走進(jìn)來了。他昨天夜里就見過這女子，當(dāng)時比現(xiàn)在況要慘烈的多，所以他此時還能穩(wěn)得住。

    “小神仙，怎么樣？這種……還能救得了嗎？”

    宮大少其實沒抱什么希望，見到人的時候他已經(jīng)惱了。這人瘋瘋癲癲的，眼看著下一秒就死，她跑出來有什么用？她還能做什么證嗎？

    要不是記起府里有一個小神仙，他已經(jīng)讓這可憐人干脆地解脫了。

    “人還活著，就能試一試。你們先出去吧，盡量走遠(yuǎn)一些，不要打擾我。”

    涼溪很從容，她不僅要救人，她還要問問這姑娘到底是為何遭受如此非人的虐待。只要問出來，她就有能做的事兒了。就算自己做不到，那不是還有個如此緊張這女子的宮大少嗎？

    這小孩子面上不見任何為難之色，甚至……她剛才是有點(diǎn)想要微笑嗎？宮大少一時驚訝，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神。

    “那……那就麻煩小神仙了。此人極為重要，還望小神仙務(wù)必救活她。若是當(dāng)真生死有命，小神仙能讓她神志清醒片刻，說兩句話，也是好的。”

    涼溪點(diǎn)點(diǎn)頭，其余人等就自覺退出房子，也都很乖地遵照涼溪的指示，沒有一個在門口偷聽，盡量站得遠(yuǎn)，生怕打擾到?jīng)鱿��?br />
    “你回府去，再多勸勸那位壯士。這種人，送上門來的少見，必須要留住了。”

    宮大少盯著緊閉的房門，吩咐邊的手下，腦中還在回想著涼溪方才點(diǎn)頭時，望向他的那意味深長的一眼。

    這不是個娃娃。恐怕當(dāng)真是哪里的異人，一直保持著孩童時的面貌。說那孩子只有七歲，他死也不信。

    不到十歲的孩子，即便她天賦異稟，學(xué)什么都事半功倍。能斗得過他手下武功高強(qiáng)的侍衛(wèi)，醫(yī)術(shù)讓十歲的老大夫汗顏，她終歸是沒經(jīng)過什么事，哪里就有那么老成了的？

    剛才那一眼，那孩子幾乎就差跟他說了——她一定讓那人張嘴說話，但不管他要針對誰，得帶上她一個名頭。

    她把他看得透透的。若說她只有七歲，讓他一張二十多歲，再過幾年三十而立的人，老臉往哪里放？

    他不信！

    宮大少心緒煩亂，站在院中，一直等到陽光照進(jìn)了院子。影子在地上慢慢挪，漸漸挪到那房子的臺階前。

    一個早上過去了，那房子里只翻出過一聲尖叫。除此外，就一直寂靜的仿佛無人般。他幾次想要上去敲門問問，又記起涼溪的話不敢多打擾。

    手下在院中的石桌上擺了兩盤茶點(diǎn)，宮大少也沒心思吃。他派回府的人都回來了，說大漢答應(yīng)了，暫時留在宮府替他效勞。那房門卻依舊不曾打開。

    這不怪涼溪。她把人救醒其實快的，符箓沒有讓她失望，上的姑娘尖叫時，就已經(jīng)不會死了。之所以拖了這么久，是因為這姑娘知道的太多，她也是真瘋了。即便是在被催眠的狀態(tài)下，說話也顛三倒四，經(jīng)常答非所問。

    涼溪越問越好奇，覺得自己能把博州城總兵府扒個底朝天。她想了解的還有很多，這姑娘卻十分不配合，所以才一問就問到了大中午。

    房門打開時，涼溪一遍一遍問到嘴巴都干了。不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是興奮的。

    “小神仙，辛苦你了。不知道那個姑娘……”宮大少會說話，上前來先慰勞涼溪，一頓夸之后，這才問起屋里的人。

    涼溪盡量克制著自己的興奮，眼光有點(diǎn)暗淡，神冷漠，眼底卻夾雜著怒火。眉峰緊皺，罵起人來毫不客氣。

    “人不會死，只是已經(jīng)被折磨瘋了。你們是從哪里找到的她，我必得查出來她之前在什么地方遭罪……竟然會有人把個年輕姑娘折騰成這樣，簡直毫無人，禽獸也不如！”

    “是啊是啊！”宮大少附和著涼溪，聽見她說人沒有死的時候，已經(jīng)高興地往屋里闖了。

    瘋了沒有關(guān)系，瘋子也是會說話的，她總能講出點(diǎn)有價值的信息來。

    “你們還是不要叫醒她了，讓她安心地睡一覺吧。她醒過來也只會亂喊亂叫，不會再有清醒的時候了。”

    “是，是，今實在是辛苦小神仙了，一大早就叫你過來這里。”宮大少面上答應(yīng)著，趕緊派人送涼溪回府去吃飯休息。等她一出這院門，馬上就叫醒了上已經(jīng)再沒什么傷口的姑娘。

    水仙麻利地檢查過了姑娘的體，檢查完后，一臉不知說什么好的表，呆呆地望著宮大少。

    這簡直跟見了鬼一樣。那么重的傷，怎么一早上就好成這樣？要不是兩條腿沒有長起來，她簡直不敢相信現(xiàn)在上躺著的人，就是凌晨上躺著的人。

    親眼見識過了涼溪的醫(yī)術(shù)，宮大少也在震驚之余，心里瘋狂地敲起了算盤珠子。但現(xiàn)在，他的注意力還是落在上的人上。

    孟老頭子老巨猾，他與爹爹買通幾個人不容易。現(xiàn)下好容易放出來一個，只要這姑娘開口說話，他怎么都能想辦法把她弄成個鐵證，讓孟老頭邊的二把手尚副官張口結(jié)舌，無話可說。

    上的姑娘醒了過來，臉上的傷口不見了，看得出她面容姣好，十分標(biāo)致。但再美好的一張臉，整張扭曲掉，也沒有什么美感了。

    “啊！啊……啊！不要過來！不要咬我！你們不要過來！啊……讓我去死！啊！啊救命……”

    不聽涼溪言，吃虧在眼前。

    上的女子眼神對上了焦之后，馬上就開始大喊大叫，除了“不要”，“救命”最多。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人，并不懂得要護(hù)嗓子，女子的聲音又較為尖細(xì)。宮大少問了幾句話，沒得到一句回答。從屋里走出去，看見滿地刺眼的陽光時，他差點(diǎn)沒有腦子發(fā)昏到摔倒。

    兩邊頭腦被吵得發(fā)痛，他神有些痛苦，輕輕揉了揉頭，把跟瘋子問話的這件苦差事交給了水仙。

    房中接連不斷地傳出刺耳的尖叫，宮大少腳步又快了一些，迅速離開了這里，坐馬車回到了宮府。

    去見了大漢一面，他鄭重的承諾終于是讓大漢心里的最后一絲不愿消散了。

    “唐大哥放心，你上的冤屈，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必定想辦法替你洗白。”

    收下了幾天前還想著趕回從前學(xué)藝的地方拜見師父的大漢后，一早上的等待累得宮大少又渴又餓。中午，他自己用飯，各類佳肴吃到口中卻如同嚼蠟。

    雖然留下了水仙，但他不覺得水仙能從那個瘋子的口中問出什么來。吃著吃著，宮大少想起了涼溪。

    一早上把傷成那樣的人治得渾沒有一絲傷痕，這哪里是大夫的手段？那個小女孩，當(dāng)真是不愧她小神仙的名頭。

    既然是神仙，總不會只有那點(diǎn)本事吧？她能不能，讓那瘋子清醒片刻？

    宮大少捏著筷子，卻已經(jīng)猶豫著很長時間沒有吃什么了。

    那孩子來歷不明，天曉得她是敵是友，來他們博州城有什么目的。雖說這也不算什么秘密的事，但到底老百姓不覺得，老百姓還以為他們宮孟兩家如一家親呢！貿(mào)然告訴一個認(rèn)識不過一天的神秘孩子他們兩家私底下的爭斗，他們宮家的態(tài)度，會不會太過冒險？

    宮大少猶豫不決，卻不知涼溪在房中，就等他去找她。

    那瘋掉的姑娘說話雖然顛三倒四，涼溪卻也問明白了。就如一個普通老百姓也能看明白的一般，在這博州城，總兵府如同皇宮，壓根就沒把宮家看在眼里。不過是因為太欺負(fù)人的話，老百姓會不滿意，所以大家才維持著表面上的和睦。私底下么，在京城根基深厚的宮家不服孟家，在博州城權(quán)力滔天的孟家瞧不起宮家。

    宮大少上了善人碑，他父親是個老好人。養(yǎng)出來的三個兒子，不管有沒有出息，至少都是無功無過。已經(jīng)成親的那兩個，雖然沒有哥哥名氣大，但也從不曾有什么負(fù)面新聞。

    總兵老爺練兵，不曾有一天懈怠。這博州城附近但凡有什么土匪，最厲害的也活不了一個月。孟將軍的兵這么厲害，卻從不曾欺壓百姓。每年秋收，有孟將軍的兵幫忙。但凡有點(diǎn)天災(zāi)，都有孟總兵手下的兵全盤處理。老百姓么，只需要安安心心過子就好。

    這兩邊都沒什么可值摘的地方。但是，孟總兵可以嚴(yán)格要求自己，卻管不住他的手下和后代。

    博州城最得人心的年輕一代，就是宮大少。孟總兵的幾個兒子，雖說也有人稱揚(yáng)，但與宮大少比起來，那便是云泥之別了。

    兒子不如人家的也就算了，涼溪從那瘋姑娘的口中打聽出來的，是總兵老爺?shù)男值堋⑹窒隆?br />
    在這個名氣與口碑就是一切的世界，涼溪知道的事如果捅出去，足以讓尚副官敗名裂，也會讓總兵老爺無顏見人。畢竟，是他管的人如此殘忍暴虐，失卻人。

    事其實沒有那么復(fù)雜。不過姑娘瘋了，話說不明白，涼溪聽了許久才總結(jié)出來：就是姑娘長得太好看，被人相中了。

    僅此而已，理由就是這么簡單。

    若是相中姑娘的人是個翩翩少年郎，那這就是一個相當(dāng)美好的故事了。說親、下聘，挑子趕緊抬回家里，甜甜蜜蜜過小子，趁年輕三年抱倆，多美啊！可惜看中姑娘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孔武大漢，自己還有孩子，有老婆。

    最重要的，他有權(quán)力。

    姑娘家就是小老百姓，一輩子也踏不出博州城去。他們眼中的尚副官，大概就跟皇帝邊的大將軍、宰相一樣，甚至比他們更有威嚴(yán)。因為將軍和宰相管不到這里，天高皇帝遠(yuǎn)。

    一個小老百姓家的姑娘，被比大將軍和宰相更厲害的人看中了，但又不能明媒正娶，不能毀了尚副官妻的名聲，那怎么辦呢？那就只有讓她消失了！

    瘋掉的姑娘說，她的兩條腿，是被狗啃斷的。而吃掉了她兩條腿的那些狗，在她之前，已經(jīng)吃掉了不少姑娘。在她之后，還會繼續(xù)吃掉姑娘。

    涼溪猜，她能逃出來，應(yīng)該有宮大少的作用在內(nèi)。他們總不會是在夜半更深的時候出去遛彎，然后碰巧遇到了那姑娘吧？

    那么，既然都這樣明顯了，人呢？不來趕緊商量一下怎么為那些姑娘申冤嗎？

    她很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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