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午時(shí)。
大寧坊的柳中書府門外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但一墻之隔的門內(nèi)卻正熱鬧喧沸。
此時(shí)納征禮已經(jīng)結(jié)束，到了開宴的時(shí)候，賓客們正紛紛入席。
對于這樁婚事，不管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是喜氣洋洋，至少男賓席上已經(jīng)高高興興開始祝酒論情了。
女賓這邊，卻笑容各異。
“今兒是姐姐的好日子，妹妹在這兒恭喜姐姐得覓良緣，日后同姐夫夫唱婦隨，相敬如賓！”柳二娘子一把細(xì)細(xì)柔柔的好嗓子，說著吉言，眼里卻如淬了毒一般。
柳靜姝微微一笑，執(zhí)起酒盞與她虛碰了一下，卻又放了下來，同樣柔聲道：“多謝妹妹，姐姐能有今日，妹妹的一番苦心，定不敢相忘。”
柳二娘子目光一縮，不能抑制地露出恐懼之色。
有人善于虛與委蛇，也有人喜歡直言直語：“哎！本來以為柳姐姐得了太后青眼，前途無量，怎么到頭來嫁了個(gè)王二郎？”語氣中幸災(zāi)樂禍多于感慨。
縱然柳靜姝出身高貴，可嫁了王子徽，日后還能有什么出息？
以往多少京城貴女被她壓得抬不起頭，如今隱約都有了揚(yáng)眉吐氣的感覺，笑得可比柳二娘子真實(shí)多了。
“可是我聽說上回柳姐姐好像惹了太后娘娘不高興呢！”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因?yàn)槟俏弧?br />
“柳大娘子怎么跟那位走得近了呢……真是有失身份……”
“反正嫁了王二郎，也沒什么身份了……”
端莊眉眼閃著輕蔑的笑意，嫻雅嗓音傳著刺人的話語。
柳靜姝恍若未聞地夾了一筷子菜肴，含笑放在身旁李幼瑾碗里。
李幼瑾可就聽不下去了，皺著眉頭問道：“你們在說誰呢？那位那位，遮遮掩掩的在怕什么？”
桌上靜了片刻，其中一人笑道：“倒不是怕，只是提了也挺沒意思的！”
另一人也笑道：“李郡君一向喜歡美貌的，看看也就罷了，郡君這樣的身份，可別教那些人辱沒了！”
李幼瑾當(dāng)然知道她們在說誰，氣得鼓起了臉，正要開口——
“你們到底在說誰？”另一人也皺眉問道，語氣不悅，“既看不起別人，又不敢直言，這般作態(tài)才真叫沒意思！”
她邊上一人將她拉了拉，低聲陪笑道：“七娘你剛回京，有所不知，不是姐妹們不敢說，只是涉及……內(nèi)闈，不能提……”
“沒什么不能提的——”柳靜姝溫溫柔柔地開口道，“鐘娘子如今是奉宸衛(wèi)的中郎將，官居正四品，出入宮禁、官衙行走都是光明正大的，只不過有些人只愛盯著宮廷內(nèi)闈看，把人都看歪了。”
七娘邊上那位冷笑了一聲，道：“比不上柳姐姐一雙慧眼，早就攀上了這位新貴，為自己掙得一份好姻緣！”
柳靜姝淺淺一笑，道：“阿趙過獎(jiǎng)了！”
趙娘子被噎了一下，語氣越發(fā)不善：“柳姐姐既然同鐘娘子這么親善，怎么今日沒有邀請鐘娘子觀禮赴宴？說不定還能有幸得圣駕親臨呢！”
眼見柳靜姝神色一滯，趙娘子緊隨而上，笑道：“莫非鐘娘子拒絕了？柳姐姐莫要嫌我多言，那些個(gè)乍然得志的，眼睛最是高看，柳姐姐折節(jié)相交，人家還未必看得上你呢！”
席間諸多掩唇低笑。
李幼瑾?jiǎng)傁敕瘩g一句“鐘娘子不是這樣的人”，但仔細(xì)一想，鐘遲遲似乎真的有點(diǎn)看不上她們……
柳靜姝將筷子往桌上一放，“啪嗒”一聲，暫停了諸人笑鬧。
她目光淡淡地掃了一圈，道：“鐘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諸位娘子若有喝多了不能慎言的，阿柳定會(huì)令家人好生相送！”
趙娘子一張臉紅白相間，眉心怒氣聚起，氣氛一時(shí)僵持。
這時(shí)，一直默不作聲的薛瑤忽然含笑開口：“七娘，你今兒帶的侍女好像從前沒見過呢？是你外祖賜的嗎？”
七娘嗤笑一聲，道：“我外祖家哪有那么上不得臺(tái)面的，是我新近剛買的，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薛瑤和七娘都是貴女中身份格外矜貴的，她們倆開口打破僵局，席上在沒有不識(shí)抬舉的，紛紛就著七娘的新侍女聊了起來。
正聊得熱鬧時(shí)，一名侍女輕手輕腳走到柳靜姝邊上，附耳低語了幾句。
柳靜姝頓時(shí)眼睛一亮，忙不迭起身，對右手邊的柳二娘子囑咐道：“妹妹好生照應(yīng)著，我出去迎一下！”
李幼瑾就坐在她左手邊，將侍女的話聽了個(gè)正著，興奮地跳起來道：“我也去！”
七娘見狀笑道：“什么貴客到了？竟然要阿柳親自相迎？”
柳二娘子也聽到了侍女的話，笑道：“是鐘娘子來了！”
趙娘子忍不住道：“原來柳姐姐真的請了鐘娘子啊！早知道我就——”話沒說完，便被宴廳外一個(gè)聲音打斷了。
“你就怎么樣？”
話音剛落，人影翩然而入，深深淺淺暈染的深灰裙裾隨著步履停下而靜靜垂落，那人一雙明媚張揚(yáng)的眸子毫不費(fèi)力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剛剛開口的趙娘子，嫣紅唇角微揚(yáng)，與腰間的朱紅系帶相映生輝，勾勒出迫人的艷光。
趙娘子被她這么一看，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啞了聲音。
另一席上的柳相夫人匆匆趕來，疑惑地問道：“這位娘子是？”
侍女剛剛進(jìn)來回稟，還是向柳靜姝回稟的，柳靜姝都沒來得及出門迎接，人就進(jìn)來了，因此柳相夫人還什么消息都沒得到。
“這是奉宸衛(wèi)中郎將鐘娘子！”柳靜姝道，“是女兒下了帖子請來的，鐘娘子公務(wù)在身，晚到了一些，兒忘記向母親回稟了，是兒的疏忽！”
柳夫人扯了扯嘴角，柔聲道：“你今日事多，忙得沒顧上也是正常的。”
神色淡淡地寒暄了幾句，又令人添碗加座，努力作出主母做派。
但還是不難看出，柳家的仆人大多是在看柳靜姝的眼色行事，否則也不會(huì)鐘遲遲到了宴廳，柳夫人還一無所知。
鐘遲遲一邊坐下，一邊低聲笑道：“還以為你被人欺負(fù)呢！看來是我想多了！”
柳靜姝面露感激：“多謝鐘娘子！”
鐘遲遲微微一笑，目光回到趙娘子身上，和藹可親地問道：“你剛剛說，早知道我要來，你就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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