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弘梗著脖子，不肯低頭，兩名士兵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把他的頭往下摁。沐弘心里怨氣沖天，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不料死在兩個無名小卒手里。

    這時他眼角的余光里，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連忙叫喊道：“路平，路平救我。”

    那人循聲望了一眼，立刻扔下手里抱著的柴火，揮著手邊跑邊叫：“快住手，刀下留人！”他跑到跟前，把沐弘看了看，驚訝道：“沐弘，果真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把沐弘帶去見隊長，說道：“沐弘是我同一宿舍的舍友，原本在禁軍，后來進了皇宮，當了中山王的侍衛。”

    隊長吃了一驚，疑道：“真有此事？”

    路平說：“劉猛和鄧其可以作證，把他們叫來一問便知。”

    不一會兒，兩人被叫了過來，原來他們三人被編在同一個分隊，專門押運糧草。

    劉猛把沐弘打量了一遍，說：“路平說的都是事實，不過這小子在開戰前就離開了禁軍，現在混成這副模樣，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們可說不準。”

    沐弘本來想告訴他們炸船的事，但見隊長并不相信他，說了反而增添懷疑，就隨口編道：“中山王派我去執行一項任務，回來時被敵人追趕，掉進黃河里差點淹死，鞋子都被水沖掉了，搞得很狼狽。”

    既然三個人都證明了沐弘的身份，隊長就不好殺他，猶豫了一下說：“我們正要把糧草運送到大營，你跟著我們一起走，不許亂跑。”把刀還給了他，又命劉猛道：“這人歸你負責，務必把他全須全尾交還給中山王。”

    劉猛躬身領命。

    路平把沐弘帶到柴火堆旁，笑道：“你坐下烤烤火，吃點東西。我正好多帶了一雙鞋，拿來給你穿。”

    劉猛冷笑道：“路平，你到是挺會巴結的。”

    路平說：“猛哥，你可別忘了，我們欠著沐弘好多錢呢。”

    劉猛悻悻地翻了個白眼。

    鄧其掀開鍋蓋，拿勺攪了攪，盛起一碗面糊遞給沐弘，沐弘接過，喝了兩口，突然想到一件事，跳起來叫道：“快把火堆滅了。”

    隊長也在吃午飯，見狀奇道：“怎么了？”

    “上午我在河邊樹林里見到一隊晉軍經過。”

    “多少人？”隊長變了臉色。

    “大約有二三十個人。我聽他們說，在找糧草隊。”

    “快，把火堆滅了。”隊長大叫。

    鄧其手忙腳亂把大鍋從柴堆上端下來，不小心把面糊打翻在柴火上，騰起一股黑煙。

    “你小子作死那！”隊長氣得大罵。劉猛忙跑去幫忙滅火。

    隊長發出一串指令，派人上山觀察動靜，命全體人員各就各位，即刻出發。

    鄧其問：“這鍋面糊怎么辦？”

    “不要了。”隊長斷然說道。

    車夫們蹲在一旁休息等著吃飯，見到嘴的午飯沒了，全圍到鍋邊，拿起碗盛了就吃。隊長一腳把鍋踢翻，罵道：“讓你們吃，命都不要了？”舉起鞭子一頓亂抽，把車夫們趕開，一時間人吼馬嘶，忙亂不堪。

    路平拿著鞋跑過來，問道：“出什么事了？”

    沐弘問：“我們有多少人？”

    “連車夫二十多號人。”

    “那就有麻煩了。”

    糧草隊緩緩啟動，騾馬大車一輛接一輛，排成一列沿著山路前行。貨物沉重，木頭車輪吱嘎作響，速度并不比走路更快。忽然山上的哨兵發出信號，有一隊晉軍正從北面逼近。隊長聞訊，命劉猛帶人護送車隊繼續行進，自己帶領人馬前去引開晉軍。

    沐弘問道：“后方哪來這么多敵人？”

    路平說：“后方可不太平，方圓數十里，到處都是晉軍的游騎，斥候，敢死隊，刺探情報，截斷糧道。這些人都是精銳，厲害得很。昨天我們就遇到一次，若不是援軍趕到，我們就全完了。”

    遠處傳來呼喝聲嚎叫聲，眾人心頭一凜。劉猛催促車夫們加速趕路，回頭瞟了沐弘一眼，心生疑忌：“怎么你一出現敵人就來了？莫不是你把他們引來的？”

    “我沒有。”沐弘忙道。

    “沐弘不是這樣的人。”陸平幫他說話。

    “知人知面不知心。”劉猛冷下臉，命令道：“你給我老老實實走到前面去，不許脫離我視線范圍。”

    走出沒多遠，忽聽得“嗖嗖”連聲，一支支箭從沐弘頭頂飛過，插進車夫背上。慘呼聲接連響起，車夫一個個跌下轅駕，車隊停了下來。

    沐弘第一反應是晉軍來了，他連忙臥倒，滾到亂草叢中。抬眼看見一人站在大車車頂，手中連珠箭發，將車夫和護衛一一射死。

    劉猛提刀趕去，大驚道：“鄧其，你發瘋了！”

    沐弘定睛一看，果然是鄧其，這個跟在劉猛身后總是默不作聲的男孩，竟使得一手好箭法。

    鄧其不回答，對著劉猛就是一箭。兩人距離很近，劉猛哪里躲得開，被一箭穿胸，仰面倒地。鄧其從車上跳下，拔出腰刀來砍劉猛。陸平沖過來，攔在前面，哀求道：“二哥，放過老大吧。”

    鄧其抿著嘴，面無表情，手里鋼刀帶風，毫不留情地落下，把陸平一條胳膊斬斷。

    陸平托著斷臂，驚得呆住了。劉猛翻身坐起，抱住鄧其大腿，叫道：“快逃。”鄧其揮刀將劉猛砍倒，見陸平跑出兩步就暈倒在地，便不再理會他倆，從懷里掏出火石，向干草車走去。

    一眨眼功夫，整個車隊死的死傷的傷，無人能抵擋鄧其。沐弘從藏身處跑出來，已來不及救陸平和劉猛。他拔出昆吾刀，向鄧其跑去，阻止他燒毀糧草。

    鄧其聽到腳步聲，并不回頭，反手將鋼刀擋在背后，左手把冒著火星的火石塞進干草垛中。他對自己的武藝很有信心，也沒把沐弘放在眼里。

    干草被引燃，“轟”的一下騰起火苗。在這同時，沐弘舉刀奮力砍下，短刀的刀鋒與鋼刀相交，沒有他意料之中的撞擊與反彈，“叮”的一聲輕響，鋼刀被截斷，昆吾刀繼續下行，切開皮甲，進入身體，一路摧枯拉朽，直到脊椎才停住。鄧其的身子一緊，他回過頭，火焰映紅了他冷峻的眉眼。

    “狗日的夷狄。”他冷冷地罵了一句，口中噴出鮮血，歪倒在地，不住地吐血、抽搐。

    沐弘沒料到昆吾刀居然如此鋒利，真是削鐵如泥，砍人就像切豆腐。他拿著刀愣了一會兒，見鄧其不再動彈，試了下鼻息，已經氣絕。此時干草車燃起大火，騾馬受驚，拉著車四處亂竄。沐弘知道控制不住，忙跑到陸平身邊，只見他面白如紙，昏厥不醒，斷臂處鮮血還在汩汩涌出。沐弘撕下衣襟，扎緊傷口，把人拖到路邊，放在凸出的山巖下，避免被騾馬踐踏。

    沐弘再去看劉猛，見他渾身是血，奄奄一息。他抱起劉猛的頭，喊了兩聲，劉猛微睜開眼，嘟噥了一句：“該死的鄧其……知人知面不知心……”

    “鄧其已經死了。”沐弘說。

    “糧草隊完了，”劉猛說，“我也要死了。欠你的錢，不還了。”

    “行吶。”沐弘說。

    劉猛長吁了一口氣，頭一歪，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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