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熬過了開頭幾天，隨后的日子就順當起來。
慕容沖的腦震蕩漸漸好轉(zhuǎn)，過了五六天就能起床。公主的腳傷換過兩次藥也痊愈了，一旦能下床，她就要求幫忙做家務。沐弘教她生火爐、燒水、煮飯，公主學得很認真，但上手很慢，還老是出各種狀況：撿木柴手上扎到刺，生火爐生出一屋子黑煙，燒水煮飯老是會燙到手……沐弘直撓頭，自己一扒拉就能干完的活，公主要干個老半天，完了自己還要做善后工作，給她挑刺上藥包扎。
“這些粗活還是由臣來干，公主你就歇著吧。”
“那怎么行，這里不是皇宮，不能事事都讓你來伺候。”
“沒關系，臣從小干慣了的。”
“我要學著做才行。”公主輕嘆一聲，“以后也許只能靠自己的雙手過日子了。”
“公主放心，有臣在，臣不會讓公主吃苦。”
“謝謝你，沐弘，我想要幫你分擔。”
沐弘想，你不給我添亂就行了。
“這樣吧，公主不如做些針線活。”沐弘建議，“我們的外衣都磨破了。”
“好呀。正好我?guī)Я酸樉�盒出來。”公主高興地接受這個建議，做自己擅長的活，她還是有信心的。
不知道是腦震蕩后遺癥，還是受了亡國的刺激，慕容沖神情呆滯，每天就坐在門檻上，望著飄雪的天空發(fā)呆，嘴里喃喃自語：
“難道大燕帝國就這么亡了……不可能的……我大燕立國三十三年整，經(jīng)歷三代君王，怎么會僅僅五個月就亡國……我大燕鐵騎縱橫天下，鮮逢敵手，怎么就一敗涂地，毫無還手之力……我大燕幅員遼闊，占據(jù)中原半壁江山，怎么能轉(zhuǎn)瞬之間全部落入秦人之手……我不信，我莫非是在做惡夢……”
清河公主有時安慰他兩句，沐弘忙前忙后，沒空理他。
連續(xù)幾天一直在飄雪，越下越大，沐弘又是歡喜又是擔憂。大雪封山，沒有人進得來，他們的藏身之所就更安全，但是生活必需品要盡早籌備。他在廟里存儲了大量的食物干貨，大冷天不會腐敗，吃上兩三個月都沒問題，但是天寒地凍，需要大量的柴火來燒飯燒水，維持室內(nèi)的溫度，收集足夠多的干柴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我大燕的軍隊為啥就變?nèi)趿四兀俊蹦饺輿_依然在嘀咕，“去年枋頭戰(zhàn)役，火龍彈像冰雹一樣砸下來，將士照樣往前沖。怎么現(xiàn)在聽到幾聲爆炸，還沒看到敵人，就沒命地逃跑……沐弘，你說這是怎么回事呢？”
“兵敗如山倒。”沐弘說，他肩上扛著一卷繩索，手提斧頭，跨出大門，“你有時間在這里哀嘆，不如跟我一起去山里打柴。”
“我不會打柴。”
“我教你。”
“我一個堂堂王爺，怎么能干賤民的活？”
沐弘無語。
公主給慕容沖加了件衣服，勸道：“去吧，去幫沐弘的忙，不要讓他太累了。”
其實沐弘并不需要慕容沖幫忙，只是見他沉溺于往事不能自拔，派他干點活，也能分分心。
兩人踩著沒膝的積雪走進小樹林，沐弘爬上樹砍下枯枝，慕容沖在下面把枯枝收集到一處，用繩索捆起來。
“還記得那兩個綁架你的歹徒嗎？”沐弘指了指一顆樹下，“我埋在那邊，被野獸刨出來吃掉了，只留下兩個骷顱頭。”
“我叫你不要白費力氣的。”
“唉，我害死了他們，把他們安葬了也算是賠罪。”
“你？你用什么法子害死他們的？”
“這個樹林子現(xiàn)在光禿禿的沒看頭，到了春夏可漂亮呢，綠樹蔥蘢，綠草遍地，樹下長出一圈圈的蘑菇。有一種毒菇叫做白毒鵝膏菌，吃了要死人的，以后我教你怎么辨別。”
“你用毒菇毒死了他們？”
“是啊，他們逼我燒雞湯，我就把毒菇放進湯里，哈哈，還真管用。”
慕容沖沉默了片刻。
“我記得你告訴我是山神顯靈，懲罰了他們。”
“啊……是嗎……”沐弘張口結(jié)舌，隱約記得有這么一說。隔了一年半，他都忘了，小家伙倒是記得清楚。
一團白雪砸在他嘴邊，雪塊掉進嘴里，凍得舌頭發(fā)麻。沐弘抬頭看時，另一只雪團迎面飛來。慕容沖罵道：“你騙我，把我當猴耍……”
沐弘抱頭鼠竄，躲到一顆樹后，捏了一團雪向慕容沖擲去。一時間，樹林里雪團橫飛，樹上的積雪被震落，飛散成白茫茫的雪霧。
兩人打鬧了一陣，累得躺倒在雪地里，大口喘著粗氣，笑成一團。
慕容沖叫道：“沐弘。你從一開始就在耍我，安的什么心？”
“我就是隨口說說罷了。”沐弘笑道，“我可沒想到會一直跟著你。”
“我也沒想到，你一個不起眼的奴隸，會成為我的親信。”慕容沖說，“那時有多少人巴結(jié)我，想得到我的青睞，我怎么選了你？”他爬起來說，“沐弘，我要你發(fā)個誓。”
“又要發(fā)什么誓？”
“發(fā)誓永遠不能欺騙我。”
“好吧。”沐弘無奈，跪在雪地里舉起一只手，“我發(fā)誓，永遠忠誠于中山王，不再欺騙他，天地可鑒。”
“沐弘，你發(fā)的誓老天爺都記著呢。”慕容沖伸手拉他起來，“你若是違背了，要遭天譴的。”
眼前的慕容沖，潔白的小臉上泛起兩團紅暈，眼眸晶亮，嘴角揚起，笑意盈盈，似乎已經(jīng)走出亡國之痛。沐弘心里高興，保證道：“小王爺放心，我一定會遵守誓言。”
兩人各背一捆木柴回去，走到廟前，見門縫里涌出一股黑煙，公主咳嗽著推門跑出來，身后濃煙滾滾，猶如魔瓶里放出來的妖魔。
“不好了，火苗竄出來了。”公主看見他倆，連忙叫道。
沐弘扔下木柴，沖進廟里，只見火爐里的火苗竄起半人高，周圍散落著燃燒的木柴。沐弘脫下外衣拼命拍打，身后有人跑進來，手里捧著一大團雪，蓋在火爐上。“呲呲”聲響，白色的水汽蒸騰而起，火苗立刻被雪水澆滅。
“小伙子不錯，反應很快。”沐弘贊道。展開手里的外衣，上面燒出兩個大洞。
公主從門外探進頭來，拍著胸口，一臉驚恐。
“公主，臣求求你，不要再玩火了。”沐弘差點哭出來，“我們只有這一間屋子，燒掉就沒地方住了。這種天氣睡在露天是要凍死人的。”
“我只是想給你們燒口熱水喝。”
“臣感激涕零。從現(xiàn)在起，禁止你接觸火爐。”
沐弘的外衣燒壞了，沒有替換品。公主把內(nèi)侍的黑袍按沐弘的身型改了，讓他穿在外面。黑袍的布料粗糙，但是厚重結(jié)實，擋風保暖，比他們身上柔軟昂貴的絲綢衣料更具有實用性。公主把另外兩件改小，她和慕容沖一人穿一件。
“我們就像三只黑老鼠，躲在山里面。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慕容沖抱怨。
夜里，大門緊閉，外面寒風呼嘯，屋內(nèi)爐火溫暖。
“不知皇帝和太后現(xiàn)在在哪里？”公主說。
沐弘在柱子上刻了一道痕跡，寫完一個“正”字，上面已經(jīng)有了四個“正”字。
“時間過得真快呢。眼看就要過年了。”沐弘說，“等開春雪化了，我就下山去打探消息。”
“皇帝和太后一定是在龍城。”慕容沖說，“等到山路可以通行，我們就一起去龍城。”
“如果龍城陷落了呢？”沐弘問。
“龍城不會陷落？”慕容沖斷然道，“龍城是大燕故都，城防堅固，易守難攻。勃海王慕容亮手下有兩萬兵馬，宜都王慕容桓再帶去一萬兵馬，足以守城。”
“萬一陷落了呢？”沐弘追問。
“你老是在詛咒燕國。”慕容沖生氣地說。
“非也。我們應該考慮到最壞的情況。”沐弘說。
慕容沖沉默不語。
“萬一龍城真的陷落了，我們該怎么辦呢？”公主問。
“公主有什么想法？”
“我覺得……我們在這里挺好的。要不是擔心皇帝和太后，一直住下去我都愿意。”爐火映照著公主紅紅的臉頰。
“阿姊說什么呢？”慕容沖不樂意，“我們是皇族，怎能在山里當野人。”
“山里當然不能久居。”沐弘說，“等秦人退兵了，我們可以去民間當老百姓。”
“好呀。”公主拍手贊成，“我本來就想當個普通百姓。”
“我是不會去的。”慕容沖義正辭嚴，“身為皇族，當然要為國家盡忠。龍城在，我就去龍城效力。萬一龍城陷落，我也要獻身于復國事業(yè)。”
沐弘一個頭有三個大。
“復興的任務艱巨，阿姊你就藏身于民間，沐弘你要輔助我成就大業(yè)。”慕容沖要求道。
“小王爺，你小小年紀，干嘛要給自己壓上這么重的擔子？”沐弘勸道，“我們?nèi)ッ耖g輕輕松松過一輩子不好嗎？”
“這是我與生俱來的責任呀。”慕容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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