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仍在繼續。

    王妃在紅毯上穩步前行，端莊典雅，從容大方。一陣輕風掠過，珠翠晃動，衣袂飄搖，鳳冠和禮服上的反光跳躍不定，閃瞎人眼。沐弘抬手在眼前擋了會兒，再看時，王妃已走到殿前，跪在早已準備好的錦墊上，聆聽宣旨，接受金冊，叩拜謝恩。

    天王親自步下寶座，走出大殿，來到王妃面前伸手將她扶起。沐弘耳邊的“嗡嗡”聲越發加劇，天王違規的舉動令眾人驚嘆不已，他對王妃的喜愛表露無遺。

    王妃扶著天王的手站起身，兩人互相凝視，含情脈脈。沐弘看到天王臉上溫柔的笑容，不得不相信他對公主的情意。他在心里默念：苻堅，你在大庭廣眾下秀恩愛，讓多少人眼紅。公主是沒有退路的，她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不管什么原因，你可不能再把她拋下了。

    天王與王妃攜手走進大殿，典禮告一段落。按照規程，接下來就要去拜見太后，場地將轉移到昭陽殿。沐弘不想跟隨，拉著慕容沖退出椒房殿，帶他回去。

    男孩默默走在他身邊，一言不發。沐弘想找些話來安慰他，想了半天，只說了一句：“那些閑言碎語你不要太在意。”自己也覺得軟弱無力。

    “她們沒說錯。”

    “什么？”

    “我就是來迷惑天王的。”

    “這……”

    “我都觀察過了，王后相貌平庸，昭儀年老珠黃，其他的侍姬也沒有特別出色的，阿姊絕對能碾壓她們。”

    “你倒是有心。”

    站在游廊上觀禮的大都是宗室命婦，有品級的嬪妃都排列在大殿內。沐弘只顧看公主，沒有留意旁人，慕容沖憑著一雙銳利的眼睛，把競爭對手仔細研究了一遍。

    “我和阿姊聯手，一定能把天王拿下。”男孩嘴角含笑，眼神卻冷漠如冰。

    沐弘張了張嘴，說不出反對的話來。他和公主都是沒有退路的，背后就是萬丈深淵。一旦失寵，眾人的口水就足以把他淹沒。

    從那天起，天王的足跡只流連在合歡殿和鳳凰殿之間。燈火樓臺，夜夜笙歌，天王的業余時間全部被慕容姐弟所占據。沐弘有時想，那么多獨守空房，見不到君王的嬪妃，她們會有怎樣的感受，每晚望見遠處燦爛的燈光，聽到隱隱的樂聲，那么的熱鬧輝煌，卻跟她們無關。回轉身只有孤寂的寢殿，月光在床前堆了一層白霜，她們的心里怨恨也會像漫漫長夜一樣，綿綿不絕吧。

    沐弘不肯參加他們的歡宴，看到慕容沖在天王面前乖巧柔順，曲意迎合，他心里就堵得慌。

    他曾是個多么傲嬌的孩子。

    漸漸的，沐弘連皇宮都很少去了。宮斗爭寵不是他所擅長的，他幫不上忙，起不了作用。他現在成了個自由的閑人，張孟不敢叫他做事，一見面就陪個笑臉，把扣他的薪俸還給了他。沐弘知道張孟對他恨之入骨，一有機會還會整他，但要在觀星臺呆下去，還得維持表面上的和平，兩人相安無事。

    把宮里消息帶給他的還是大嘴巴的郝樂，現在他的話題全都圍繞著鳳卿大人。

    —— 池塘里的大金魚突然消失，原來是鳳卿大人干的。他把魚撈上來命人做金魚湯，喝了一口就全部倒掉。

    —— 御花園給毀了，鳳卿大人拿著彈弓，把花兒果兒鳥兒全打下來，搞得一團糟。

    —— 鳳卿大人在宮里養猛禽，把嬪妃們養的小寵物給直接嚇死過去。

    —— 天王知道了只是笑笑，說鳳卿大人還是個孩子呢，頑皮一點，不必苛責。放縱他在宮里橫行，無人敢管。

    —— 不過是個孌童，天王把他寵上天。外面都知道了，傳言滿天飛……

    沐弘沉下臉，長安小兒都在唱：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但愿他在深宮里，聽不到這些。

    手里攢了點錢，沐弘打算外出游歷一番。淝水大戰還早著呢，趁這段難得的太平時光，他想去看看這個時代的中華大地。

    正在籌劃，郝樂跑來報告一個勁爆新聞。

    “鳳卿大人沖撞了平原公，兩人干了一架，打得鼻青臉腫，驚動后宮。”

    “平原公？”沐弘一時反應不過來。

    “平原公苻暉，是天王第三個兒子。”郝樂解說。

    天王有六七個兒子，沐弘只知道庶長子苻丕，封長樂公，征東大將軍，鎮守雍州；嫡子苻宏，王后所出，十四年前天王剛登基就封為太子，居東宮。下面那一串，沐弘記不清楚。

    “你猜天王是怎么處置的？”郝樂一臉的詭秘。

    “不知道。”

    一般來說，做老子的總會偏袒自己兒子，但慕容沖是他的寵物，心尖兒，這就難說了。換個角度來看，慕容沖若是女人，平原公就該稱他一聲母妃，把他當長輩來尊重，怎么著也不該動手打架，亂了輩分。

    “天王大怒，把平原公趕了出去，下令除非王命宣召，否則就不準進宮。平原公的生母薄夫人哭得眼淚鼻涕，到太后面前求情也不管用。你們燕國的皇子可真有一手，天王待他比待親生兒子還要好……”

    沐弘瞪了他一眼，郝樂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

    “平原公有多大了？”沐弘問。

    “大約有十四五歲。”

    操。沐弘暗罵，進宮去看慕容沖有沒有吃虧受傷。想到苻堅玩弄比他兒子年齡還小男孩，心里氣憤不已。

    慕容沖眼眶烏青，半邊臉頰腫起，嘴角也破了皮。公主聞訊趕來探望，親手給他上藥，輕聲責備：“你怎么可以打人呢……你先動手就是你的不對……”

    “是他嘴賤，找打……哎喲，輕一點。”

    “怎么都傷在臉上，他是想把你毀容呢？”沐弘問，覺得毀容也挺好，天王若是看不上把他趕出皇宮，自己就能帶他離開這鬼地方，走得越遠越好。

    “不會。”公主說，“太醫看過，不礙事，很快就能恢復。”

    “平原公比你年齡大，你看著打不贏就別動手，何必犯傻，吃這個明虧？”沐弘調侃道。

    “年齡大怕什么，我把他壓著打。他打不過我，就叫他的侍從把我架住，我躲不過，被他在臉上打了好幾拳。”

    “這么卑鄙。”沐弘吃驚。

    “賤人一個。”慕容沖不屑。

    “你的侍從呢？他們怎么不來幫你？打群架就該一起上呀。”

    “那班沒用的東西，只會趴在地上發抖。”

    沐弘聽說鳳凰殿的內侍換得很勤快。慕容沖脾氣壞，對下人非打即罵，毫不留情。下面人受不了他的暴戾，有的想辦法調走，有的被他趕走，都呆不長，自然不會對他忠心，遇到事情也不會幫他。

    得給他找一個貼心的侍從，不然自己外出也放心不下。但上哪兒去找這樣的人呢？沐弘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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