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落宮陪她一起長大的還有一個年長她八歲的哥哥，沉墨。

    一個是經常說沉墨是金的孩子。

    沉默的身體很不好，比她還不好，比云湛哥哥還不好。

    云湛哥哥吃了藥身體就會慢慢的好起來，也會變的很強大，而他無論吃多少靈丹妙藥，也一直都是個病秧子。

    所以沉墨哥哥就算他拜了師伯為師，他的修行進度依舊很慢，可以說比沒有靈根的人略微快一點。

    可是他卻對她很好，他說他是哥哥，是和慕云湛一樣地位的哥哥，所以要照顧妹妹，照顧妹妹吃飽穿暖不生病，照顧妹妹不要太苦，不要太累。

    他照顧她甚至可以說是鞍前馬后，而她也習慣了他的鞍前馬后。

    無啟國之人不吃不喝也能活著，可是他們不一樣，他們要吃飯，要喝水。

    海上雖然有很多魚，很多蝦，可是一直吃也會吃膩的。

    無啟國中除了魚和蝦不要錢之外，其余的吃食實在很少，沉墨哥哥喜歡瞞著阿翁，瞞著師伯，跑遍一座一座的山給她尋找各種山果子吃。

    雖然每一次都被阿翁，被師伯一頓臭罵，可是一到山果子成熟的時候，他還是會偷溜出去。

    沉墨哥哥記得每一種山果子成熟的時間，只要他采來的果子，都是酸甜可口，最好吃的時候。

    所以每當沉墨哥哥用傷痕累累的手拿出山果子的時候，她都會甜甜的叫他哥哥，他說他喜歡聽她喊他哥哥，因為其余的時候，她都是一口一個沉墨。

    這樣很不好，你不能總是賴著云湛哥哥，總是跟在云湛哥哥后面，甜甜的喊云湛哥哥，我也是你哥，我也是看著你一點一點長大的哥哥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那么笨，怎么好意思讓我叫你哥哥，你看你跟著師伯修行這么長時間，還不如我修行一個月。

    沉墨，你好笨啊……

    我笨也是你哥，你改不了的，以后莫要吃我給你的果子……

    就吃，就吃，吃了也不喊，就是不喊……

    當然，沉墨哥哥也有受到重視的時候，那就是云湛哥哥不在的時候。

    呃，楚國好像又有什么災了，慕傾城發出江湖救急，慕云湛只能離開。

    云湛哥哥離開，玉笙就會生氣，就會躲起來不見任何人，每當這個時候，沉墨就漫山遍野的找她，害怕她渴了餓了，懷里經常揣著各種果子蜜餞，去哄她從樹上下來，從山洞里出來，從海邊回來。

    可憐無啟國之人不死不滅，也就沒有靈魂，沒有鬼，所以沉墨哥哥也不能在深夜里講鬼故事嚇唬她，讓她跟他回去。

    海邊的風呼呼的吹，很涼，很冷，這樣的海風對于天生仙骨的她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對沉墨哥哥來說，卻是致命的打擊。

    沉墨哥哥陪她在海邊坐一夜，第二天就會發高燒。

    碧落宮沒有藥的，沉墨哥哥渾身滾燙，卻依舊拿出紅果子哄她不要哭。

    于是每一次她都哭成狗，你病成這個樣子，可千萬不要死啊，你死了，以后誰還給我摘果子吃啊？

    我不要吃魚，不要吃蝦，魚蝦太難吃了……

    好吧，她以前真不懂事，特別不懂事。

    為了她，沉墨哥哥托人在外面帶來很多種子，種了各種蔬菜給她做東西吃。

    沉墨哥哥給她做很多東西吃，可惜沒把她養胖，倒是把她的嘴巴都養刁了。

    誰讓她整日家跟個皮猴子似的，一刻也不得安寧。

    沉墨哥哥苦啊，他比她大八歲，卻跑不過皮猴子的她，還要處處受她的欺負，受她的折磨，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下不了手打她的，他怎么舍得打她？

    他經常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抱著她說，以后燕國就靠她了，她會很辛苦，這些辛苦都是她替他受得，所以作為一個哥哥，他心里很內疚，所以他要對她百般呵護，比慕云湛對她還要好。

    一想到沉墨，玉笙心里充滿了愧疚。

    很難以想象，比普通人略強一點的沉墨，在妖族公主冰鳶的壓迫下是怎么活的？

    很難以想象，他是如何嘔心瀝血，支撐起被妖族入侵的燕國的？

    她很對不起沉墨，很對不起他那么多年無怨無悔的陪在她身上，照應她。

    她答應過他，要替他撐起燕國，趕走妖族，替他擋下一切，可卻被慕小五迷了心，死的不能再死了。

    對不起沉墨。

    她大概八歲的時候，云湛哥哥走了，海上碧落宮又來了一個小孩，這個孩子就是北落，燕北落。

    北落拜的是她父親的師弟寧陌為師。

    寧陌帶著北落來到了碧落宮，告訴她，她父親是無情宮宮主，她父親沒了，所以無情宮宮主的位置是她得了。

    呃，無情宮宮主，好大的官銜，她是無情宮宮主是不是就能和阿翁平起平坐？

    嚴格來講是的。

    可是你要尊師重道，不能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囂張跋扈，阿翁不僅是你的阿翁，還是你母親的阿翁，是我們沉家的恩人，大恩人，我們都要銘記于心。

    那無情宮宮主是做什么的，無情宮目前有多少人？

    人不貴多，而貴精，我們無情宮目前連你這個宮主算在一起，有兩個，一個是我，你的師叔，一個是北落，你的師兄。

    師兄？為什么我最小？我怎么管你們？北落，你多大了？

    九歲。

    我十歲了，我只是個子比較小，你是師弟。

    個子挺小，官癮倒挺大，你睡覺那兩年不算，你才八歲，是師妹，小師妹。

    北落最喜歡摸著她頭上兩個小揪揪，喊她師妹。

    玉笙狠狠地拒絕北落揪她頭發，于是北落又將魔爪伸向她的小肉臉。

    北落最喜歡摸著她的臉揉來揉去，氣得玉笙一腳踹出去。

    于是一向平靜的碧落宮雞飛狗跳，鬼哭狼嚎。

    平常都是她欺負別人，別人何曾欺負過她？

    北落你個混蛋……

    混蛋北落終于甘拜下風，保證他再也不摸她的臉，不拽她的頭發了，可是他從來說話不算數。

    北落還拿了一把金錯刀給她，告訴她燕國公主都有一把金錯刀。

    呃，她是燕國公主，燕皇沉夜親自冊封的，并且下旨又給了她一個名字，沉衡。

    北落說，等到有一天，她喜歡上誰，就把這把金錯刀送給誰，誰就是金刀駙馬。

    當然這把金錯刀也可以送給他，這樣她就是燕國皇后，就算天下所有人都欺負她，他也會站在她身后保護她。

    我是天下共主，需要你保護？我保護你還差不多。

    “天下共主保護天下，我保護你，你就是我的天下。”

    玉笙苦笑，北落這句話什么時候說的？

    大概是她離開燕國，親手把金錯刀送給他的時候。

    其實那是舅舅沉夜讓她送的。

    現在想想，如果她把金錯刀送給北落，那么北落也不會赴湯蹈火，去楚國找她吧？

    現如今金錯刀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卻再也沒了北落。

    北落是天之驕子，北落比沉墨學東西要快很多很多，基本和她一樣快。

    北落來了，北落可以和她一起修行，北落日日與她一起跟著寧陌師叔學習。

    北落是她的師弟，是她的親人，是她一生中和云湛哥哥一樣重要的親人。

    那個時候，她與北落修行之后，還要師伯那邊聽課。

    云湛哥哥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讓她懂得什么叫做忠孝悌信禮義廉恥。

    呃，她最不喜歡聽之乎者也，她喜歡聽師伯講人啊，鬼啊，妖的故事。

    幸好師伯不是個死板的人，而且他也不喜歡之乎者也，所以云湛哥哥留下來的書，師伯都拿來當故事講了。

    當然喜歡聽師伯講故事的還有二哥，寒唐。

    就是橫星幽的師父寒唐。

    寒唐是無啟國人，是師伯的徒弟，是云湛哥哥的結拜兄弟。

    云湛哥哥是大哥，寒唐自然是二哥，是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二哥。

    想起二哥寒唐，玉笙就覺得想哭。

    他一直在太上仙宗后山看著她，一直找機會教她東西，教她很多以前云湛哥哥講給他們聽得東西。

    他在太上仙宗后山偷偷摸摸的跟她見面，偷偷摸摸像填鴨一樣，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東西都交給她。

    可是五年之后他去了哪里？為什么她找不到橫星幽，也找不到他了？

    他有沒有回碧落宮？

    碧落宮是她自小一起長大的地方，她一生之中最美好，最安寧的日子就是在這里度過的。

    十六年過去了，她又回來了。

    她又看到了阿翁。

    阿翁真的在海邊等她，不知道等了她多少天，多少年？

    “阿翁……”

    一百二十歲的阿翁牙齒都掉沒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身子佝僂的都直不起腰，卻依舊在等她，就好像當年等她的母親一樣。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會被牽扯住命脈。

    阿翁不放心母親離開碧落宮，可是母親離開了。

    阿翁不放心她離開碧落宮，可是她也離開了。

    阿翁不放心二哥離開碧落宮，可是二哥也離開了。

    她的母親沒有回來，二哥沒有回來，只有她回來了，只有她回來送阿翁最后一程。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玉笙親手在梧桐樹下挖了一個坑，把阿翁埋了。

    阿翁不讓她哭，可是她忍不住哭。

    阿翁說，他的人生很漫長也很短暫，他雖然也會垂老，也會腐朽，但是只要一顆心埋土里，再過一百二十年，又就是一個全新的人。

    阿翁說他沒有靈魂，只要埋進土里，阿翁就不會記得她。

    “所以，玉笙我們再相遇也許會變成朋友。”

    朋友？

    玉笙跪在阿翁的墳墓前，或者說是休眠之地，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

    一百二十年后，她活過又死過幾回，還能回到這里和阿翁做朋友，還阿翁的養育之恩嗎？

    不過她總算讓阿翁知道她平安歸來了，她總算沒有讓阿翁再一次遭受失去親人的打擊。

    “玉笙啊，你說你什么時候這么狠毒啦？小姬是你師弟，你就把他丟進鮫人窩了？”

    阿翁死了，師伯一點也不傷心，無啟國之人對生生死死一點都不在意，不過就是重新開始一段人生而已。

    師伯又開始嘮叨她。

    她看著師伯又哭又笑，看的師伯再也嘮叨不下去。

    師伯雖然嘮叨她，可也沒有去救姬小霸王。

    她把海月交給了師伯，讓海月拜了師伯為師。

    雖然有點亂輩分，可是把海月交給師伯她才最放心。

    海月很乖，比姬小霸王乖，師伯很喜歡，很快就忘了姬小霸王身在何處。

    “像你，玉笙，他像你。”師伯樂呵呵的笑。

    “師伯，他不是我生的。”玉笙很無奈。

    “北落呢？也像北落。”師伯又道。

    “他就是北落的兒子，可惜不是我的兒子。”

    “你為什么沒嫁北落，北落喜歡上別人了，你們人類的感情真是麻煩？怎么能喜歡這個又喜歡那個，北落是不是負了你，你告訴師伯，師伯去打他……”

    “沒有，是我負了北落，是我喜歡上了別人，一切都是我的錯……”

    “玉笙啊，北落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你當初整日家在一起多好……”

    師伯又嘮叨起來。

    師伯是母親的師兄，當年跟著母親出去見識過世面，然后再也不喜歡出去了。

    外面的世界太亂了，他不明白為什么母親喜歡的人為什么不保護母親，偏偏相信一個外人，欺負母親，羞辱母親。

    他不明白分明是兩個相愛的人，為什么又要打要殺，非的弄得你死我活才肯罷手。

    他不明白外面那個世界的王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為什么喜歡用陰謀詭計設計自己的臣子，為什么毫無理由殺戮自己的臣民。

    他不明白為什么別人的東西，有些人就偏偏喜歡爭，喜歡搶，甚至害死他人性命，喪了自己性命，朋友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后來有一天他真的去找天機老人，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問個清楚。

    可誰知天機老人說，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國者，一國之主。

    當今天下多災多難，群妖亂舞，禮儀崩壞，人心不古。

    人間秩序被一些邪魔歪道弄得烏煙瘴氣，人族在這個世間根本看不到希望，所以很多人為了生存下去，放棄了尊嚴，放棄了信念，與妖魔為伍。

    江河日下，人間處處辛酸苦楚。

    所以天下共主的出生，就是給人類帶來了希望，帶來了信念，只要有希望，只要有信念，這個世界就會一天一天慢慢變好。

    你就是你到處胡說八道的理由？

    天下共主福澤深厚，就算有多少奸邪小人也害不了她。

    呸呸呸，你差點害死她了好不好？

    天下共主需要經歷種種劫難，唯心不改，方不負天生仙骨，受萬人膜拜。

    她該受的劫難不會因為我不說就不會受，她該遇到的人不是我說她不該遇到就遇不到。

    她遭受的一切劫難都是上天的考驗，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而后有所為，我說出來，不過就是希望天下志同道合之人會站出來保護她。

    哎呦，這是什么歪理邪說？感情你在做好人好事？

    越說越生氣，誰保護她啦，誰保護她啦，都沖著她得仙骨去的，都想剜她的仙骨，當什么天下共主，天下共主有啥好，不嫌累嗎……

    不說了，什么推辯天機之術，分明就是妖言惑眾，欺負老實人，打你一頓，看你還亂不亂說話？

    師伯說不過天機老人，于是打了天機老人一頓。

    打人，師伯從來沒輸過，哪怕天機老頭詭計多端，又精通什么奇門遁甲之術。

    呸，在師伯眼里都是小孩子的玩意，他們碧落宮人人活一百二十歲，早就把這些玩意記載下來，放在碧落宮了，所以碧落宮弟子都是集天下之大成于一身，什么奇門遁甲，早玩膩了。

    師伯把天機老頭的東西毀了個干凈，又痛痛快快的揍了他一頓，就頭也不回的又回了碧落宮。

    但是之后呢，之后天機老人竟然跑到楚國皇宮，當著楚皇，楚后，還有慕小五，慕小七，以及滿滿一屋子想置她于死地的半仙面跪了她一跪。

    這不明擺著又說她是天下共主，又說她會滅了楚國，滅了楚皇楚后寶貝兒子，寶貝閨女們，一統天下嗎？

    這一跪簡直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得外焦里嫩，當真陰險至極，不要臉的很。

    你跪什么跪？上墳嗎？我就是死也不用你提前上墳。

    然后她那一年死的果然很慘。

    師伯心思單純，很重感情，所以北落怎么了，玉笙不能說，免得師伯又會傷心。

    無啟國的人能夠死而復生，外面的人沒有那么幸運，不會埋進土里再活過來。

    北落沒了，就是沒了，也不知道他的靈魂去了哪里。

    師伯帶著海月進了碧落宮的藏書樓，要他把所有的書都看完，他才可以離開。

    海月聽話的很，他進了藏書樓，不用師伯多說，就開始認認真真的看起書，哪里像她以前那樣，只要沉默哥哥不做好吃的飯菜，她就不看書了，當真令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沉默哥哥惆悵。

    玉笙也拿起一本書來隨意的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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