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你有沒有覺得這十萬亡靈之間,似乎藏著些什么?”
玉笙和靈犀和尚再一次站在古戰(zhàn)場之上,望著云山霧繞的昆吾山,緊鎖眉宇。
“不知施主看出了什么?”
如果靈犀和尚只是一個普通人路過這里,一定會覺得此地風景甚佳。
綿綿山峰高聳云間,飛珠濺玉的瀑布下是潺潺溪水,倘若是夏天,此地一定是瑤草琪花四時不謝,綠樹清溪飛塵不到,與他們云禪山風景不遑多讓。
可是他是和尚,是個有修行的和尚,于是他看到那溪水里躺著的,那樹上掛著的,還有那通往太上仙宗神圣之地的道路上,全部都是累累白骨。
白骨活了,從地上爬起來,長出血肉,然后拿起了刀,拿起了劍,這一片仙山也變成了處處都是殘肢斷臂,血肉橫飛戰(zhàn)場。
天上飛落下來的不是雨水,而是殷紅的血珠,他們拿著刀廝殺互砍,直到血肉腐爛,被砍成碎塊,腐朽成枯骨。
然而下一刻枯骨從新長出血肉,從新連接起來,從新拿起刀,再一次絕命廝殺。
執(zhí)念,除了這些亡靈臨死前的執(zhí)念,他好像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東西。
“許是我多心了?”玉笙苦笑,昨天她在這個地方為什么會看到慕小五?
她是渡劫期修士,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人一個人,可以迷惑得了她的眼睛,可是她為什么會在看到慕小五身影時,生出那么多不甘的悲傷?甚至心神恍惚?
今天她見到慕小五,真真切切見到了他,聽了他對她說了那么多~癡心不改的話,為什么那一刻她的心境竟然那么平靜,平靜的像一潭死水,沒有驚起一絲波瀾?
“和尚,別念往生咒了,我想進去看看,你且在外面等等,莫要輕舉妄動。”
玉笙掏出了十二根銀針,封住了周身十二道大穴,像一個普通人,一腳踏進了十萬忘靈之間。
十萬亡靈,陰氣鼎盛之地,也是這世間五道鬼門關其中的一道,玉笙從黃泉借路時,曾經(jīng)從鬼門關千難萬險的爬出來過。
鬼門關陰氣極重,萬鬼橫行,對于普通人來說,是世間最危險的地方,尤其是古戰(zhàn)場上的死鬼,個個橫死不說,還無人收尸,自然怨氣沖天。
玉笙一腳踏進十萬亡靈之間,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一個不小心,必定會被一只只鬼累得再走一遍黃泉路,消磨掉她好不容易積累的氣運。
歲運并臨,不死自己死他人。氣運這東西,可是關乎氣數(shù),關乎她再一次渡劫飛升的命運,最好分毫不能丟。
她踏進了鬼門關,她感覺一陣陣冰冷的風在她周身打旋,這是天寒地凍,大自然的威力,還是不肯離開人間怨鬼的氣息?
然后她果然又看到了慕小五。
慕小五一步一步朝著她走來,她感受不到那冷厲如刀的寒風,感受不到天凝地閉的寒氣。
那一刻,似乎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全部都是他。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萬物蕭瑟的冬季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春天。
一朵朵的鮮花鋪就他走過的路途,一直延展到了她的眼前,清新而芬芳。
他依舊如她初見他時的模樣,是個不染風霜的翩翩美少年。
他望著她,兩顆黑珍珠般的眼睛帶著大海的風華,只一眼就奪了她的心魄。
“玉笙,玉笙……”他的手指穿過她的發(fā)間,將她攬在懷里,一聲一聲呼喊她的名字。
“玉笙,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嗎?我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你的模樣。”
“玉笙,我忘不了你,我每日每夜,無時無刻都在想念你,我想念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我想念你想念的發(fā)了瘋。”
“玉笙,我們不要再管這世間的一切了好不好?你跟我走好不好?跟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
“你曾問過我,人的一生需要多少東西?其實根本不需要多少東西,一席地,三間房,兩把搖搖椅,你與我足矣……”
“玉笙,我們走吧,我們?nèi)ヒ粋只有我和你的地方,看星星數(shù)月亮,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玉笙閉眸,仿佛看到了慕小五把她藏在鳳凰城某個角落。
那個角落里便有三間房,兩把搖搖椅,一席地,地里長滿了清脆喜人的蔬菜。
他說那些菜都是她喜歡的,他說他每日都會去伺弄那些蔬菜,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做給她吃。
他帶著她在那一塊菜田里,說這個青菜如何如何做,才會菜色清翠,如雨后青山,說那個菜如何如何難養(yǎng),撒了三遍種子,不過才長出幾根細苗……
他會讓她采一些茉莉花,烹上一杯茉莉花茶,等他從灶爐間端出一盤一盤她愛吃的菜肴。
他知道她最討厭做菜了,火候不夠,那青菜會有一股青澀的草味,火候太過,那菜色簡直不能看。
她的嘴巴刁,看不上的東西絕對不吃,于是她經(jīng)常餓肚子,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所以做菜這樣很有技術含量的事情就交給他了,他說他很樂意看著她吃他做的菜,他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愿意為她當一輩子的廚子。
哈哈,那個高高在上,翻云覆雨的的楚國太子,竟然愿意給她當個廚子,傳出去必定要氣歪那些衛(wèi)道士的鼻子。
幻覺,真的仿佛幻覺一樣。
不,不對,不是幻覺,也不是鳳凰城的某一個角落,而是在太上仙宗。
她想起來了,在太上仙宗拜師學藝的時候,慕小五就一力承擔了為她做菜,這一光榮而偉大的使命。
也就是說,她在太上仙宗待了多長時間,就吃了慕小五多少菜,尤其是她和慕小七被關在思過崖的時候,別驚雨送來的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八大名菜,就是出自他手……
八大名菜吃膩了怎么辦?
于是他又找借口,送了她一條芙蓉街。
她想起來了,他與她打賭的時候,一直在笑,哪里是在跟她爭一碗羊肉湯,分明是故意把整條芙蓉街送給她的。
他讓她在楚國有一個溫暖的,像家一樣的地方。
他讓她不必走在每一個地方都好像客居異鄉(xiāng)。
她想起來了,當他們吃飽喝足,星光隱現(xiàn)的時候,慕小五就會死皮賴臉的跑到她的青云宮找她,死皮賴臉的躺在她的搖搖椅上,看星星數(shù)月亮,與她東扯西扯,閑聊拌嘴。
如果,如果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人,這樣的日子大概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吧。
“可是為什么數(shù)月亮呢?月亮只有一個,不是都數(shù)星星嗎?”玉笙問。
“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如果還數(shù)星星,不是傻子,就是根本不愛你,讓你數(shù)星星打發(fā)時間。”慕小五緊緊的抱著她,俯下身子,想要親吻她:“愛一個人,是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全部都眼前人,管他什么星星月亮有幾個,玉笙,我愛你,我想和你永生永世在一起……”
“那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話,是不是傻子?”
慕小五的眼睛里面是不容拒絕的柔情,那柔情像深海一般,緊緊的包裹著她,似乎要將她深深的淹沒,但是玉笙在最后一刻,微微側(cè)頭,躲開了了他,輕笑道。
“玉笙,為什么你還是放不下?這天下有什么好?成仙又有什么好?難道你喜歡千秋萬代的寂寞嗎?”
“玉笙,你知道嗎?仙界什么都有,可是唯獨沒有我,沒有我,你該怎么辦?難道你真的可以斷情絕愛,把我徹底忘了嗎?”
“玉笙,你騙得了自己,可是騙不了我的,你曾經(jīng)為了我舍棄了一魄壓在忘川,你曾經(jīng)為了多留在我身邊幾年,淌過無邊業(yè)火,舍棄了滿身功德……你一次又一次的延遲天劫的到來,不都是因為舍不得我?”
“玉笙,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我知道你想留在我身邊,玉笙,難道你曾經(jīng)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你說你愛我,你說你無論與多少人喝過酒,談過心,都不及第一次見到我那一刻……”
“玉笙,既然我們相愛,為什么要偏偏要分離?玉笙,我求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慕小五的手攬住了她的腰,試圖將她禁錮在自己懷里,然而她揚起手在耳后拔出一根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插進了他的胸間,輕聲喚道:“慕小五……”
“玉笙,你好狠的心啊……”
淬不及防被一根銀針輕易刺傷,慕小五終于松開了手,捂著胸口,后退幾步。
“慕小五,你怎么知道,仙界什么都有,唯獨沒有你?慕小五,你難道沒有任何信心可以修行成仙?還是你根本不能修行成仙?”
玉笙耳后的銀針,肩頭的銀針,肋間的銀針一根根拔出,眼前的慕小五有了變化。
慕小五那一張風華絕世的臉,變成了另外一張臉。
這張臉玉笙也很熟悉,不是王尊又是哪個?
“玉笙,你的修行又進了一步,又被你發(fā)現(xiàn)了,有鬼的地方就有我,你應該想到的,你拆了我一次家,難道又想拆第二次?”
“玉笙,你說你跟我走多好?慕小五給不了你的,我全部都能給你,你喜歡他的模樣,大不了我一直保持那副樣子就是了,就算你想換換口味,我也能滿足你,何必一棵樹上吊死……”
寒冷凜冽的冬天,王尊一如既往的穿著貂,搖著扇子,笑眼瞇瞇的說道。
“王尊,梨暖呢?”玉笙單刀直入的問。
她可以肯定梨暖聽了她的話,一定來找他了,因為封妖之事需要王尊這個巫族后人。
“梨暖?那只兔子?不過是個磨人的小妖精,還敢冒充我妹妹,讓我一掌打回原形了,不會叫喚的兔子才乖嗎?你看她現(xiàn)在是不是很乖?”
王尊從懷里拿出一只兔子,兔子上面還扎著一根銀針,醒目而刺眼:“哎呀,玉笙,你看你,你對我不滿意你扎我啊,我皮糙肉厚,隨便你扎,你怎么能扎我妹妹呢?我妹妹可是你的師妹,你不心疼,我心疼啊……”
王尊慢慢拔出那根銀針,仿佛帶著面具一樣假笑。
“王尊……”玉笙眼睛充滿了怒火,她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這個王尊已經(jīng)六親不認。
“玉笙,何必那樣看著我,你心疼了嗎?你何曾心疼過她?你們從來不關心我妹妹,哪怕她天賦異稟進了太上仙宗,成了你們的八師妹,你們也從來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別提放在心上了。”
“玉笙,摸著良心講,你們師兄弟,師姐妹之間又是打又是鬧,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心里面就是再怨再恨,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姐妹。”
“那么我妹妹呢?這么多年來,你們當她是什么?你們打心底想過讓她融入你們的世界嗎?她失蹤了那么久,你們誰找過她?你們的師父只關心你們這群自家孩子,何曾關心過她?”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恨天真人是怎么死的,玉笙,恨天真人其實是為你而死的,你是慕云湛親妹妹,對慕傾城下手會引起很多麻煩,所以恨天真人只能用自己的死,來給慕家一個交代,要不然垂死的慕傾城,怎么可能殺得了,太上仙宗戰(zhàn)神一般存在的師尊?”
“玉笙,你們就算要打要殺也是親如一家,可是我妹妹呢?你們一直把她當外人,你們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明明有師兄弟,師姐妹,卻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玉笙,你不該太貪心的,你拿她當外人也就罷了,現(xiàn)在又想利用她這點微末的親情來接近我,好不好意思?”王尊捋著兔子毛,指責她也指責的風度翩翩。
“看來你一直很關心你妹妹?”玉笙笑問。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靈物現(xiàn)世,便會有鬼魅魍魎搗蛋,仙界之門打開,鬼界的門也沒關嚴,所以也就造就了一批斬妖除魔的修行者。
王尊是鬼王無疑了,不愿意投胎的鬼魅魍魎互相吞噬,凝在一起,就是世間最陰暗的人心,毫無人性可講。
她要如何斬了鬼王,留下王尊這具皮囊?
“作為哥哥,我怎么可能不關心我妹妹?不是你想讓妹妹與哥哥相認嗎?你看我們相認了,我這個當哥哥的把妹妹捧在手心里,走哪都帶著,你還不高興,真是難為人。”王尊抱著兔子,好像抱著心肝寶貝一樣的說道。
“王尊,慕云空和周自橫是不是也在你的手上?”玉笙又問。
慕云空和周自橫不在慕傾城的手里,那么肯定是在鬼王的手里了。
水靈月破開妖族封印,天地靈氣復蘇,妖族為禍人間的同時,鬼族又怎么可能不想分一杯羹?
所以慕云空這個流落在外的王子尤為重要,誰挾持了,誰就握住了人界軟肋。
因為慕小五舍不得自己的弟弟死,玉笙又何嘗舍得慕云空犧牲?
慕云空和周自橫小小年紀,從未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現(xiàn)在卻連個人影都尋不見,何其無辜。
“玉笙,我就知道你是為他們而來,可憐那慕家人就算知道我的存在,就算知道慕云空和周自橫會在我這里,也不敢單刀直入的來找我,玉笙,只有你什么都不怕,只有可以摧毀我辛苦建立的一切,所以你們幾個今天又演了一場戲給我看?”王尊捋著兔子毛,皺眉問。
太上仙宗一個小五,一個小九,都是不知道被針扎出多少心眼子的人,聚在一起,怎么會只說一些情情愛愛的事情?
他們必定是發(fā)現(xiàn)了昆吾山下,他這個鬼王的新住所,所以才會打著靈犀和尚旗號,坐了在一起?
可憐那靈犀和尚被人擺了一道,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已經(jīng)和太上仙宗恩斷義絕,太上仙宗小九怎么會是我?”玉笙笑了笑說道。
那慕小五,慕小七,別驚風,別驚雨豁出去顏面掃地,也要把四只靈寵留給了她,豈非就是為了尋找他們無時無刻都在擔憂的太上仙宗小九慕云空。
不管她猜想的的對不對,不管她是翻天還是覆地,慕云空和周自橫必須得找到,否則她真的對不起恨天真人一死了。
王尊說的沒錯,她是慕云湛的妹妹,慕傾城不能死在她手里,讓仇恨越積越多,所以恨天真人只能一命抵一命。
“玉笙啊,如果小九不是你,那慕小七,慕小五說的話,實在太惡心了,他們怎么能說出那么惡心的話?”
“暗鬼無處不在,不得不防。”
“玉笙,你猜猜除了慕云空和周自橫,還有誰在我手里?”王尊不怒反笑,笑眼瞇瞇的望著玉笙問。
“靈犀?”玉笙無奈的嘆道。
“那個和尚不聽你的話,落到我手里也是活該,不過玉笙,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這里有十萬亡靈,十萬亡靈之間有鬼王營造的無邊欲海。
既是欲海,看到的自然是心底里最深的欲念。
她看到的是慕小五,說明她心里面最放不下的慕小五,是那個可以為她洗手做羹湯的慕小五,是那個死活都要把她留在身邊,要與她癡纏一生的慕小五。
她的欲念是和慕小五永生永世不分離。
那么和尚的欲念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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