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以日月長短,舟渡無涯苦海。
司舟想不明白酆乾為何要給他起這樣一個名字,既想著他掌管天下,又要他去渡六界的無邊苦海。
若是要得到天下,勢必會引來殺孽,既是如此,又何來渡人之說?
他曾問過酆乾,對方卻是笑而不語,轉(zhuǎn)而和他說。
“掌者,必胸懷蒼生,既是如此,天地渾濁時,必以自身渡之。”
這句話司舟不置可否,他想擁有至高的力量,但心中從不懷有蒼生,甚至可以說,他憎恨著六界,憎恨著自己的親生父親酆乾。
從出生起,司舟便有了意識,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酆乾一張復(fù)雜情緒的臉。
他的臉上沒有作為父親見到孩子降生的欣喜,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悲憫決絕。
酆乾說:“你叫司舟,是為了六界而生,為云荒血脈而活。”
短短一句話,便定下他將來的命運。
在那些屈指可數(shù)的年里,酆乾告訴了他上古神間的恩怨,告訴了他八荒神卷的解法,還告訴他數(shù)百年后,鎮(zhèn)云珠碎裂之際,云荒血脈便會出現(xiàn)。
但這些司舟卻并沒有任何興趣。
那些年里,他從未和酆乾講過多余的話,甚至叫父稱都不曾喊過。
但酆乾教的所有仙術(shù)功法,他都極為認真的修煉,他需要力量來將命運掌控于自己手中。
他的母親只是一個溫柔的人界女子,她時常拉著司舟的手,又似嘆息又似悲憐地勸慰著他,望他能夠體諒酆乾。
司舟從來都是淡笑的應(yīng)下,相比酆乾,溫柔的母親卻是在他心底僅有的一絲軟處。
直到后來,她的母親被人殺害,他心中那僅剩一絲的暖陽都消散不見。
酆乾將他交給了玄冥觀,不知所蹤。
說是交予,其實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他一直潛藏在人間,與他們見過的面屈指可數(shù)。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變得強大,這些年他將酆乾留下的功法盡數(shù)掌握,又一手創(chuàng)建了掩日教,暗中尋找著背后的那雙手。
隨著修為的增進,他萌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便是將八荒神卷納為己有。
是啊,他體內(nèi)封印著的,是整個六界至高無上的力量,自己為何不能拿?
想要將八荒神卷納為己有并不難,只是要云荒血脈的命而已。
彼時正逢螣蛇作亂,他干脆便回了玄冥觀。
師徒二人都受過酆乾點化,對司舟自然有求必應(yīng),而他也樂得清閑,做起了玄冥觀大弟子,卻是一面不露,悠哉地等著云荒血脈的出現(xiàn)。
同樣是犧牲,既是他的命,當(dāng)然亦可以是別人的命。
他倒要看看,這云荒血脈,究竟有幾分能耐。
正如酆乾所說,鎮(zhèn)云珠真的碎了,但他依舊沒有感應(yīng)到云荒血脈的氣息,他掐指算了又算,但也只算到東武邊境的一個小村會有線索。
好巧不巧,這么一個卦,就將他和云策綁了起來。
是個警惕的女子。
這是司舟對云策的第一印象。
自打第一眼,他便瞧出來對方體內(nèi)有天狼血脈,也看出她是無上塢之人,卻并未發(fā)現(xiàn)云策身上有半點云荒的血脈。
跟著她看看,也許會有線索。
當(dāng)時司舟便是這么想的,因此一向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他,竟跟著這個女子去龍澤深處,殺起魔獸,認認真真地做起了一個出門游歷的玄冥觀弟子。
只是這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子,委實給了他不小的意外之喜。
初見時還端著一派名門仙家的架子,有時候卻讓他覺得有幾分“可愛”?
雖然對方生的高挑清麗,身上找不到半點可愛的樣子,但司舟卻莫名覺得她挺有趣。
比如明明心中有諸多懷疑,時時堤防著他,而司舟不過受了一道小傷,就匆忙將自己所剩不多的丹藥贈給了他。
再比如,平常還規(guī)行矩步,卻沒想到一旦見到了吃食,一雙杏眼登時就放了光,有了神采,說話都不禁變得豪邁起來。
瞧著她那副狡黠的樣子,司舟便忍不住的捉弄,生平第一次做出了搶人吃食的事來。
那張小臉鼓著腮幫,嘴里還含著一大塊肉,一雙杏眼憤憤不平地瞪了過來,莫名的讓他覺得極其的愉悅,就連嘴中咀嚼的嫩肉,都像是刷上了層蜜一樣甜。
他想,這大概是自己吃過最好美味的一塊肉了。
只是他的這份愉悅沒過挨過半日,轉(zhuǎn)瞬就成了驚訝和復(fù)雜。
此時他為了不被那人發(fā)現(xiàn),自封了修為,完全沒想到,會為了救云策,用出玄冥觀的禁術(shù)。
司舟不知道為何會生出這種沖動,但從那一戰(zhàn)起,靜如死潭的心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因著她的一舉一動跌宕起伏。
以至于,葉家少年想傷她時,他會沖動,她被鬼王幡重傷,自己會生氣,會忍不住的耗損一半仙力為她療傷。
但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生出這些從未有過的情緒,百年過來,他心中有的,只有算計和籌謀,還有無盡漫長的等待。
他跟著云策,是為了尋到云荒的血脈,得到八荒神卷。
但到了此時,他卻有些仿徨了。
直到藍懷胤的出現(xiàn),他才恍然明白,他是喜歡云策的。
原因無他,只因藍懷胤那未道盡的一句求娶之言,便讓他覺得怒火中燒,胸悶難受。
但他卻不能說,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數(shù)不清的危險在不知名的地方埋伏著,他不想讓云策步入母親的下場。
直到太虛秘境遇險,云策奄奄一息躺在自己懷里時,所有的理智和克制蕩然無存,什么算計籌謀,什么蟄伏等待,統(tǒng)統(tǒng)都不及她萬分之一的重要。
他解了自己的封印,也顧不得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心里全然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讓她醒來。
神脈的力量自然是無與倫比,但云策醒來的第一句話,便讓他失了神。
云策就這么明明白白,直接了當(dāng)?shù)母嬖V他,自己喜歡他,心悅他。
一席話說的讓他欣喜若狂,思慮萬千,思緒百轉(zhuǎn)千回。
云策的出現(xiàn),就像是打進他寂寥晦暗百年的心里的一束暖陽,他貪念這份美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卻不忍去觸碰,只怕那稍稍的一碰,就如百年之前一樣頃刻散去。
司舟萬分克制著自己,但看著那張日思夜想,縈繞心頭久久不散的俏臉,終究還是沉淪了。
既是要瘋,那就徹底的瘋下去。
左不過一起生,一起死。
....
兩人自從互表了心意,司舟覺得自己的笑容明顯多了,他現(xiàn)在可以拉著云策,正正經(jīng)經(jīng),大大方方地告訴所有人,這是他心尖上的人兒。
但這還不夠,他要娶她。
要讓全八荒的人都知曉,這是他司舟的心愛之人。
這件事情便提上了日程,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此時,司舟已經(jīng)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毫不擔(dān)心背后那人會找上門來,他堅信自己不是酆乾,定會保全住心愛的女子。
最后一切卻是如他所想,他能保全云策,只不過,代價是自己。
昆侖秘境的開啟司舟始料未及,酆乾從未與他說過這件事,冥冥之中有些事情超脫了他的預(yù)料范圍。
這種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就在昆侖半山腰那晚,他便發(fā)現(xiàn)了云策的異常,在她昏迷之際,司舟用神識探去的時候,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云策身體里蘊藏一股暴亂的力量。
那股力量讓他生出從未有過的懼怕和恐慌。
云荒能讓自己血脈出現(xiàn)在人界,自然有把握讓人察覺不到。若他所料不差,云策十九八九就是云荒的血脈。
他知道自己失算了,徹徹底底的失算。
之前做的所有計劃頃刻被全部推翻,他整整想了一晚,但如何計算,最后的仍是一盤破不開的死局。
他和云策,只能活一個。
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自己處心積慮,做了百年的籌謀和布局,卻仍擺脫不了這令人作嘔的命運。
在他與云策之間,司舟毅然而然的選擇了后者。
哪怕他起初是想殺了她,哪怕最終要以自己性命做局,他也甘之如飴。
....
司舟所剩的時間并不多,但也足夠?qū)⒕植己茫栽谶@為數(shù)不多的日子里,他一刻也不想離開云策。
從昆侖秘境出來,他便帶著她,去看遍八荒的美景。
也正是這個想法,讓司舟看到了轉(zhuǎn)機。
當(dāng)沈飛霞夫妻二人,轉(zhuǎn)贈于他們山河玉時,司舟便決定賭一把。
賭九尾狐族的秘法護神咒真的有用,賭云荒和酆乾背后還有所保留。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司舟都想要抓住。
他想和云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在后來與云策游歷的半年里,可以算得上是他百年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但隨著半年之期越來越近,一向沉穩(wěn)的他,仍是焦慮了。
從仙流鎮(zhèn)到云川城,一路上他將百年所學(xué)所悟盡數(shù)授她。
云策的悟性是極好的,很多時候他只需提點一二,對方就能舉一反三。只不過就算這樣,司舟仍覺得時間不夠。
八荒大地遼闊無垠,他們才走過其中一角,區(qū)區(qū)半年,又怎么能夠?
縱有百般不舍,萬分不忍,卻也別無他法。
這是一盤有死無生的局,一旦開啟他便再也停不下來。
自打他們登了破岳峰起,司舟的心緒翻涌一刻沒有停歇過,尤其是在云策為了他不惜受音華一掌后,胸膛里似有無數(shù)的不甘的怒火想要噴薄而出。
他想和云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卻要殘忍的離開她。
他憎恨著六界,卻要成全這個蒼生。
司舟有萬千的話想對云策說,但每一句,每一個字他都不能吐出半分。云策太過聰明,以她剛烈的性子,若是知曉全部定會做出什么傻事。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尤其當(dāng)她無意朝藍懷胤一笑時,錐心刺骨的痛意蔓延至全身。
幾欲癲狂的他終是吻上那片櫻唇。
明明此時此刻他應(yīng)該要有意的疏遠她,但司舟真的做不到。
他想,自己到底還是自私的。
就算僅剩那么幾天,仍舊不愿放手。
隨后的幾天,一切都如愿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
唯一讓他沒有料到的是,云策竟然為了掙脫束縛,不惜用太陰玄火重創(chuàng)自己。
司舟忘不掉那日云策渾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一雙杏眼里仍是無限欣喜。
他朝她伸了手,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帶著云策眾目睽睽之下遠走高飛。
但又能飛去何方?
蒼旻終有一天會找上門,屆時他們就無處可逃。
最終,那一掌拍了出來。
他心悅的女子沒有讓他失望,只是通過寥寥數(shù)語,就猜到了他手中有八荒神卷。
如他所愿,云策學(xué)會了恨。
那股恨意支撐著云策從破岳峰一路到了萬山嶺,來到了他的面前。
司舟一直都堅信云策會來找他,那么剛烈的一個人,怎么可能不會來找他問個清楚。
每一聲質(zhì)問,都像把刀子反復(fù)捅進司舟的胸膛,痛意已麻,只余乏力,準(zhǔn)確來說,這種乏力感從未消失過。
曾幾何時,自己堅信著能夠掌握命運,能給云策想要的一切。
但此刻,聚散不由他,愛恨不由他,生死不由他。
時不待人,司舟沒有做任何解釋,他知道僅僅是這些,遠遠不足以讓云策下殺心。
半年時間里,司舟全然熟知了云策的性子,所以當(dāng)他拋出八荒神卷和鎮(zhèn)云碎片,云策果不其然的出手了。
司舟明白,那一招接過一招如狂風(fēng)驟雨的攻擊,是她的宣泄。
他一步一步引著云策步入那早已布好的陣眼。
沒有任何意外,云策終是用出了殺招,他也知道,云策是想尋個了斷。
司舟心里不禁苦笑般想道,自己怎么可能傷得她半分。
在絢爛的華光之中,他極為眷念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朝思暮想的人兒,毅然決然的散了屏障,向生而死。
屬于死亡的冰涼從腳底快速地蔓延至全身,云策身上的幽香久違的飄進了鼻息,他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怕的。
翻涌纏綿悱惻似海深的愛意,終于有了涌出的機會。
在彌散之際,他終究說出了藏在心底的那三個字。
司舟愛云策,很愛,很愛。
他渴望著和云策有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但卻無法給她任何回應(yīng)。
司舟什么都給不起,唯有這條命。
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恍惚之中,他想起了當(dāng)初酆乾的那番話。
“掌者,必胸懷蒼生,既是如此,天地渾濁時,必以自身渡之。”
他心中仍未懷有蒼生,但他愿作一葉扁舟,以身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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